侍妾（修）

董興也看到了謝明翊，登時酒醒了一大半。

見他只是立在那裏沒有走過來的意思，董興忙跪地下去，只說自己在這裏看到了迷路的小宮，正要送回去。

末了，他歉意道：“不知是殿下宮裏的人，倒害殿下煩心了。”

謝明翊淺淺一笑，盯了董興片刻，隨後溫聲道：“那，孤還得多謝董指揮使仗義相助了。”

董興心緒不寧，慌得話也接不上，只一個勁兒說自己醉酒頭暈，誤此地，差錯下才遇到這小宮婢。

他骨子裏本能地想逃，真切到無法以言語描述的恐懼——

謝明翊想殺了他。

倘若說，方才他還懷抱僥幸，想著不過區區宮，太子怎會介意。現下，僅是對上謝明翊眼底毫不掩飾的冷意，他便生出了戰栗，滿腦子春霎時消退，再次閃現出他曾在詔獄見到的腥場面……

他跪地了半晌，突然朗聲道：“對、對了，舅父先前說有事說與我聽，恕小人先行告退。”

謝明翊終于掀起眼，頷首笑道：“既是徐相的叮囑，那便先走吧。”

看著董興踉踉蹌蹌離去，衛姝瑤總算松懈了神，這才察覺到渾全是冷汗，風一吹，冷得直打哆嗦。

下眼中錯愕。

按理說，謝明翊對董興不該有方才那樣深的恨意。那是都不曾到過的駭人迫，好似兇亮出了尖銳獠牙，狠碾碎了獵，令汗倒豎。

而在提到徐相後，謝明翊態度轉變之快，讓更為詫異。

但眼下衛姝瑤無暇深想，斂了思緒跟著謝明翊回東宮。

他起先步伐并不快，只是如常慢行。但漸漸的，步子越來越慢，衛姝瑤只顧著埋頭走路，冷不丁倏地撞上了他堅實的後背，蹭花了面上的厚妝，出原本的模樣。

謝明翊突然反扣住了的手，將的雪腕得生疼。

他面微沉，只極淡地掃了一眼，便移開了目，朝長順吩咐道：“且先退下。”

頃刻間，長順從狀態活了過來，急匆匆帶著寶枝和那小宮一齊走遠了。

謝明翊立定不，衛姝瑤只覺得他指上的熱意慢慢涼下去，像他冷冰冰的眼神。

他著衛姝瑤，想著三日前在公府捉到的時候，彼時便是這副盈盈哭的模樣，明明落魄逃命，眼底的淚卻一直兀自不肯落下。

前兩日還眼淚吧嗒地求著他救，現下就敢借他的名義去救人了。

這逞強又執拗的子，倒是從未改過。

衛姝瑤被他盯得有些張，垂下眼，指尖拽了拽單薄的衫，到了邊的懇求和解釋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。

清楚地到前那人沉甸甸的目。

難以形容的迫，得不上氣來。

良久，終于聽見謝明翊開了口，嗓音沉沉，“今夜，你是要去哪裏？想逃？”

衛姝瑤連忙搖頭，急得臉愈白，“怎會，我只是看你深夜未回，想出來打聽消息，貴妃和瑞王世子豈是好相與的，只是也不知怎麽就迷路到了這裏……”

月星稀，寒風帶著刺骨的冷意。

衛姝瑤瑟了一下，話還沒說完，一件黑狐大氅便劈頭蓋臉地了下來，將冷風隔絕。

謝明翊驀地擡腕，捂住了的，將抵上了路側的樹幹。

而後，他俯下來，湊上了的耳畔。

“閉。”他冷聲命令。

衛姝瑤驚愕地瞪著他，見那雙漆眸子裏卻是明鏡如水般平靜。

可是他把抵在樹上，抵得甚，衫相，前幾乎要到他的膛。

灼熱的氣息帶著淺淡的雪松香氣鋪天蓋地籠罩下來。

衛姝瑤恍惚想起有一年冬日，他也是這樣親近地按住了……心跳不免跳得更激烈，全繃地往後靠，僵地被他圈在臂彎之間。

雲層漸散，朦朧清輝落下來，灑在俏的影上，襯得面容泛起清潤澤。

整個人都裹在黑狐大氅裏，只留一雙清湛如水的眼睛著他，像可憐兮兮的小狐貍。

無辜又勾人。

就這麽昂首看著謝明翊，不明就裏，滿眼懵懂。

二人離得甚近，謝明翊呼吸忽然稍重了兩分，

他聲音得極低，略帶了些沙啞：“有人來了。”

衛姝瑤瞪大了眼，也張起來。攏了攏大氅，垂著眼，著地上兩個人并疊的影子。

謝明翊瞇著眼，微微打量著的面容，從潤的額頭，白皙的面頰，到微紅的鼻尖。

他的目最終定在的臉上，眸幽暗，沉得如同黑夜中最濃郁的黟黑。

衛姝瑤被他盯得越發心慌，背後又硌得難，剛想挪子，就被有力的臂彎攬了腰肢。

他的掌心很熱，隔著衫在上，讓渾繃得更了。

許是背後疼痛，許是快站立不住，衛姝瑤雙眸染了霧氣，漸漸蘊起淚來。

“走了嗎？”可憐地無聲問道。

謝明翊一臂撐著樹幹，一臂攬著的腰，忽然松開了捂住的手掌。

因為……說話時微熱的呼吸濡了他的掌心，的像羽拂過心尖，讓他覺得頗為不適。

他目在的雙上停駐了片刻，結輕滾了一下。

衛姝瑤一愣，還沒來得及低頭，前一熱，人就被那個朝猛地近的頎長軀徹底圈住了。

謝明翊雙臂環住的腰肢，將按進了懷裏，迫使的面頰上了他的膛。

杵在暗的徐霜玉踮起腳尖，了許久，也只看見謝明翊擋住了個人，他的黑狐大氅將那人裹一團，約能分辨出大氅下的水紅裾。

夜朦朧下，遠遠去只覺二人舉止親昵。

複而又看了兩眼，仍是看不清那人模樣，徐霜玉又怕他發覺自己，急匆匆轉離去了。

衛姝瑤僵在那裏，眼前一片漆黑，只能聞見謝明翊上的木調香氣和淡淡酒香。聽著他腔裏強有力的心跳，自覺有些頭暈目眩。

直至細微的腳步聲遠去，謝明翊才松開了，說：“人走了。”

衛姝瑤仍是僵地一不。

謝明翊蹙眉，看著瘦削的肩膀微微抖，側攥的手指早已傾瀉出了的忐忑不安，言又止。

謝明翊薄輕抿，喚的名字：“衛姝瑤。”

衛姝瑤纖長濃的眼睫了兩下，終于將飄忽的眼神慢慢凝聚回來。

謝明翊神漠然，忽地擡腕，指腹撚起散落的一縷青，漫不經心地將烏發攏到耳後。

“今夜之事，孤與你扯平了。”

寒風拂面，地上重疊的影子似乎也被吹冷了。

謝明翊沒有再看，袖下的手腕微微了，最終將手指慢慢收攏，擡步便往回走去。

衛姝瑤目送他離去的背影，抿了。那頎長影轉過閬苑的拐角，隨著腳步聲遠去，最後徹底消逝不見。

衛姝瑤這才擡手，了僵的臉，慢慢地順著小徑往回走。

挪步時，才發覺自己渾僵得不行，雙幾乎邁不開步子，後背上全是汗，風一吹冷得直鑽心裏去。

冷颼颼的，像他那雙清冷的漆眸。

等衛姝瑤回了藏書閣，寶枝急忙上前來伺候，換上烘好的裳。

衛姝瑤仍是愣愣的，一語不發。

寶枝擔憂地看，想問問謝明翊是否刁難了，最終卻只是默默給塞了個手爐。

或許是看在衛姝瑤的份上，長順并未過分責難寶枝，只訓斥明日罰跪一個時辰。寶枝沒放在心上，自皇後去世，便明白，在這深宮裏能活著就行。

可小主子不一樣……

寶枝一直守著衛姝瑤，只覺得有些心不在焉的，似是在思索什麽。

直到門外響起長順的問詢聲，衛姝瑤才回過神來。

長順是來拿謝明翊的大氅。衛姝瑤皺了皺眉，垂眸猶豫了一會兒，說：“我親自去還罷。”

長順愕然擡起眼來，就見衛姝瑤果真邁出了大殿。

木門合上的“吱呀”聲，在靜寂的夜裏顯得略微刺耳。衛姝瑤接過長順手裏的宮燈，微微側眸。

“崔公公，煩請帶路？”

長順斂了神，做了個請的手勢，領著往寢殿行去。

深夜寒意骨，沉沉夜幕下的宮殿出一片燭，在漆黑夜中尤為顯眼。

行至寢殿時，衛姝瑤遠遠便看見階前立著個姿曼妙的年輕子，甚是眼，不免一愣。

許是見神疑，長順低聲道：“是徐相之，宴上惹了殿下不快，特意來賠罪的。殿下不想見，也不肯走，只得由著去。”

衛姝瑤頷首，步伐快了些。

與徐霜玉集并不多，僅有的一次正面鋒，是父親落獄後，在文芳閣外遇到了徐霜玉。

公府沒落後，諸多權貴也曾明裏暗裏嘲諷過。可徐霜玉竟當著衆人的面，潑了一茶水，拔了的發簪狠扔在地上。

那日下了瓢潑大雨，跑去雨裏撿那支雀鳥金簪，被徐霜玉一腳碾住了細長的手指。

“呵，京城第一貴？應是跪、罷！”彼時，徐霜玉揚著眸，笑得，腳下的力道卻逐漸加重。

直至那時，衛姝瑤才知徐霜玉恨極了自己。

回去後便生了場大病，直至公府抄家時才有了好轉。

衛姝瑤進了寢殿，發覺謝明翊并不在寢殿裏。

正是疑，下意識又瞥了一眼書房那廂，果然見到了他。

從架子間隙中過去，見到對面的人影，不由得看出了神。

立在角落的足人高花鳥燭臺上只餘了幾蠟，和的薄灑在那張致的面容上，仿佛空氣也帶上了暖意。

謝明翊坐在黑玉案前，正在查閱卷冊，前方一側摞疊的書籍搖搖墜，全然沒有他平日裏喜歡的素淨整齊。

桌上雖是淩，他卻看得專注，細細翻了幾頁，就會提筆批注，一筆一劃行雲流水。

燭臺上的羊脂蠟安靜地燃著，左側上方擺著翻開的泛黃卷冊。

殿裏沒有燒炭，衛姝瑤站了片刻，便已經覺得冷得發。空氣的淩冽冷意慢慢滲進皮下，打了個哆嗦，只覺得自己指尖冰涼如水。

聽得靜，謝明翊卻已經擡眸來，目落在上。

他起，大步來，俯近。

“你來作甚？”

衛姝瑤盤算著心裏所想之事，方才見到門外的徐霜玉，心中更是篤定。謝明翊想打發的人，恐怕就是這位宰輔千金。

知道謝明翊心實則厭惡自己，只是懶得在上花費半分力，才容忍至今。就連今夜借擋住旁人的查探，也是迫不得已。

可不管怎麽說.......凡事總要試一試才知道。

衛姝瑤抿了抿，慢慢彎起眉眼。

“風寒夜深，我來侍候殿下早點安歇。”

未幹的長發上還浮著薄薄的霧氣，水珠從發梢下滾落，濡了的裳。

謝明翊眸緩慢拂過，從濃輕的長睫，到潤的鼻頭，最後移到的瓣上。

有一行淺淺的牙印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