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榻（修）

衛姝瑤覺得自己從小大最大的優點，便是做了決定就不會再忸怩委屈。

剛踏進殿裏的時候，確實生出了恐懼和忐忑。可很快便把那份不安了下去，強自鎮定下來。

“殿下不覺得，門外的靜頗有些煩人嗎，我可以為殿下分憂。”

誠懇地看著謝明翊，聲說：“水至清則無魚，君子自污或是良策。我留在這裏，識趣的人自會離去。”

“只是，我想懇求殿下……若我今日幫殿下解決了這煩心事，可否帶我去見見我父親？”

謝明翊沉默了片刻，眸瞥向殿門外，思忖了半晌。

待他收回視線時，便見衛姝瑤已經踩著搖晃的燭，一步一步走向了榻邊，擡腳落地的輕響在寂靜的殿格外明顯。

錦緞被面被掀起，發出細微的悉索聲。暗淡燭下，紗帳微晃，衛姝瑤彎下纖細段，慢慢整理著床榻。

自養，即便出門在外也鮮有自己鋪床的時候，故而頗花費了些功夫，才將榻上打理得齊整。

“殿下，妥當了。”

謝明翊漠然地看著，視線漸落在攏得甚的手指上。許是過分用力了，指節得森白。

半晌，他才冷淡開口，“你若困了，自個兒抱床被子去貴妃榻上。”

衛姝瑤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，略略擡眼，見他當真沒有半分要上榻的意思，心裏懸著的石頭總算放下來些，輕輕舒了一口氣。

謝明翊沒有否決的提議，便是答應了。

轉過子，下心裏的張和不安，摟了一床丁香錦被，徑自在貴妃榻上鋪展開來。

衛姝瑤又往黑玉案那廂看了一眼，見謝明翊仍是端坐案前，提筆閱冊。

左右是做場戲，倒也不必當真。

衛姝瑤暗自勸自己，了鞋慢慢挪進被窩裏，匐一躺下，就聞著淡淡的雪松香氣，面微怔。

好像……拿了謝明翊的被子。

于是，便愈發覺得渾不自在起來，仿佛這個人就躺在側，分明是極淡的清冽香氣，卻熏得幾乎要窒息。

衛姝瑤一不，僵地將手疊放在小腹上。

眼皮已經沉重得快墜下，卻仍舊不敢睡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終于快撐不住了，將將闔上眼簾，忽察覺一片影投了下來。

衛姝瑤倏然睜了眼，便見謝明翊俯逐漸靠近。

謝明翊立在貴妃榻前，側吹滅了案上的燈盞。

他正要開口，讓起來回藏書閣去，卻見那俏的面容忽地迎上前來。

衛姝瑤坐直了子，急急下了榻，雙手還撐在榻邊，裏卻已經先出聲：“殿下是要歇息了麽？”

睡眼朦朧，嗓音也有點黏糊糊的。

謝明翊沉默了會兒。

下一刻，就見著惺忪睡眼，徑自撞上了他的膛，下意識拽了他的帶。

衛姝瑤本就半夢半醒的，纖細的手指勾著墨帶，越繞越，心下愈急，用力一扯，卻是將謝明翊拽得離自己近了半步。

打結的帶散開了，赤/ 的膛也隨即展在眼前。

衛姝瑤渾然不覺，瑩潤指尖抵上了那勁瘦的，才猛地清醒過來。

未免有些太近了……近得好像湊上了的鼻尖。

衛姝瑤作僵住，慢慢回了手，若無其事地扯過謝明翊的襟，小心遮掩住，然後才起，垂首默默退下。

萬籟俱寂。

衛姝瑤死命咬著，懊悔自己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消弭這點曲。

沒討好過別人，即便先前向謝明翊求饒，也不過形勢所迫，著實茫然。若說討好，娘倒是曾與說過如何服侍未來夫君，可……

眼下顧不得許多，衛姝瑤只好搜腸刮肚地回想著，琢磨究竟要怎樣才能把那鋪天蓋地的怒氣安下去。

但未等到想出法子，謝明翊快一步攬住了的腰，而後手探上了纖細的脖子，在後頸上輕按了下去。

衛姝瑤子一，緩緩倒進他臂彎裏。

闔眼前，約約聽見極輕的一聲嘆氣——

“嘖，真是麻煩。”

————

第二日醒來時，衛姝瑤人已經在藏書閣裏。

了眼，才打了個哈欠，便聽見長順來喚的聲音。

“殿下今日要帶您出去，還請您作快些。”

衛姝瑤怔愣了好一會兒，方才想起昨夜懇求謝明翊，幫他打發走徐霜玉，請他帶去詔獄。

料他當真踐行諾言了。

恍惚了好一會兒，衛姝瑤才匆匆忙忙下了榻，胡梳洗了，換上宦的衫，小跑著出了門。

晨曦微亮，衛姝瑤只見到候在庭院中的長順，卻不見謝明翊的影。

“殿下和諸位大人一同前去，咱家領著姑娘過去。”長順笑笑，揚了揚手裏的食盒。

衛姝瑤方才明白，謝明翊今日要與諸位大人同審尚未定案的幾個罪臣，自然不方便跟在他邊。

想了想，跑回去將臉上抹了厚厚一層黑，又刻意將額上的傷疤出來。若不是盯著細瞧，尋常人是難以認出的模樣的。

寒冬臘月，人跡罕至的雪道上，二人踩得積雪咯吱作響。

走到昌平坊河清街時，衛姝瑤忽地停住了腳步，微擡眼簾，向前方。

寒風湧單薄的大氅，吹得打了個寒。

長街盡頭，坐落著一座破敗舊宅。

冬雪厚積階前，破爛的大紅燈籠在地上骨碌碌滾。鉚釘大門上著白森森的封條，被寒風掀起一角，將裂未裂。

衛姝瑤盯著那白紙墨字，咬了下，瓣上立即顯出深深的月牙兒印來。

遙遙聽到幾聲嬉笑，幾人勾肩搭背搖晃著往這邊過來，腰側皆掛著銅制腰牌。未等那幾人行至跟前，濃重酒氣已先撲鼻而來。

“啊呀，這不是英國公府嗎？”一人瞇著眼，掃了眼高大宅門。

“嘖，這地方昔日確實風……只可惜啊，如今便是給鼠蟻做窩，都嫌髒吶。”他故意捂住鼻子，惹得旁人嬉笑聲此起彼伏。

衆人大笑遞著眼，似乎忘了當年英國公府顯赫之時，他們便是路過門前都得下馬小步趨走。

衛姝瑤倏然擡起眼，咬了瓣，皙白手指攥得更用力。

長順悄悄拽了拽，低聲道：“走罷。”

二人掉頭離去，還能聽到男人們嘻嘻哈哈的笑聲，從寒風的罅隙裏過來。

“可惜咯，也不知衛家那朵花淪落什麽樣，若是給小爺做個妾，倒也不必逃亡在外。”

“那可是重犯，你不要命啦……”

衛姝瑤充耳不聞，直了脊背，往小巷裏拐去。

————

連日大雪，詔獄獄冷的地面也覆了層薄雪。

衛蒙走到牢門前，背對來人，朝後揮手，“走吧，莫再糾纏。”

饒是見識再多，面對這位威名赫赫的老將，來人依然有些發怵。

他定了定心神，再次鼓起勇氣上前，問道：“將軍，當真不再斟酌？”

“只要您投奔寧王殿下……”來人低了音量，近乎低語，“您的兒便是將來的皇後！”

“莫要再說了！”衛蒙驟然回首，左手用力捶在牆上，右側空的袖子隨著晃了晃。

來人被他氣勢所駭，惶惶無言。

半晌，許是念及對方曾經的恩，衛蒙強了怒氣，沉聲道：“阿瑤的婚事，自己做主。何況，如今陷在那虎狼窩裏，我又能如何？”

話未落音，衛蒙將那人送出門去，捶了下木門，“嘭”地關上了門，沒有再擡頭。

直至聽見那人腳步聲完全消失，衛蒙才慢慢轉過去，著那一扇小窗嘆氣。

寒風刀子似地刮在臉上，將他滿頭白發吹得糟糟的，幾乎遮住了眼。

滄桑的眉頭越皺越，他再也按奈不住，用僅剩的左手猛地出前的東西，狠狠摔在地上。

十片純金的葉子散落在草堆裏，泛著奪目的。

衛蒙下意識偏頭，向小窗外沉悶的天。

“那小王八羔子竟還想卷土重來……”他冷冷踢了一腳金葉子，呵出一團霧氣。

其實不必細說，衛蒙也心如明鏡。

當今天子病痛纏多時，太子雖有參政，卻基尚淺，朝野上下難免人心浮。寧王若是兵行險著，殺個回馬槍，倒不是毫無勝算。

那夜宮變，旁人皆以為寧王中箭亡，卻不知那首不過是個替罷了。是他親自把傷的寧王送出了宮，本也沒想著那廝能活下來，權當報恩罷了。

料寧王非但沒死，竟又籠絡了一批心腹，意圖東山再起。

倘若只是他一人背負臣賊子的罵名，左右不過腦袋掉了碗口大的疤。

可是，這從龍之功，要葬送他唯一的兒畢生幸福。

他的嬋嬋……

想起小兒，衛蒙驀地怔住。

良久，他才慢吞吞彎下脊背，半跪在地上，出獨臂，將那陷在髒污裏的金葉子一片又一片地撿起來。

污雪浸進手指皸裂的傷口，涼意激得他一抖。衛蒙毫不在意，只是撐在草堆裏的手臂愈發繃了。

“父親！”

聽見悉的聲音，衛蒙搭在最後一片金葉子上的手瞬間僵了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