求（修）

徐霜玉自家世顯赫，頗追捧，心氣兒也高。一直覺得，這京中衆人都瞎了眼，竟誇詡那樣樣不如的英國公嫡為第一貴。

英國公府傾覆後，再沒有人一頭，已然是這京城中最豔麗的高門貴，追捧的諸多世家子弟如過江之鯽，不乏王公皇族。

起初，貴妃勸說多與太子示好，表面順應心實則并不樂意。早就聽說，那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太子，生母是個低賤的宮婢，且一直生養在外，未曾得過教養。

直至太子冊封大典上，那張俊至極的臉龐猛烈撞開了的心肺，一眼就將他納了心上。

可是謝明翊從不與親近，連僞裝的友善都不曾與。

徐霜玉氣惱過後，便陷了不可自拔的執念。即便不是為了家族前路，也想要為站在謝明翊邊的人。

然則，卻被人捷足先登了。

甚至至今還不知那人是誰。

徐霜玉斂了思緒，命衛姝瑤給自己奉茶。擺出和面孔，笑著問詢，“你什麽名，何時到東宮的？”

衛姝瑤將嗓音得極細，回話道：“奴婢名喚阿煙，才來東宮不過幾日。”

前些時日太子確實更換了一批仆從，徐霜玉心下了然。

又狀若無意地去問側的宮嬤，笑道：“聽說殿下近來夜不能寐，司寢怕是焦慮得很罷？”

“我看這姑娘生得乖巧，倒不如將遣去殿下邊，或能解一時煩憂。”嗓音含笑，卻聽得人莫名遍生寒。

衛姝瑤一聽，便明白是拐著彎打聽那夜自己留宿東宮寢殿之事。

不等回話，宮嬤先笑了起來，“徐姑娘說笑了，東宮哪來的司寢？殿下素來睡得安穩，安歇時更是從不許宮婢進殿。”

徐霜玉“哦”了一聲，正要岔開話題，卻見衛姝瑤忽然偏了偏腦袋，一臉懵懂地話道：“奴婢怎麽記得，前兩日有個姐姐進了寢殿，留宿了許久……”

徐霜玉面登時沉了下去，笑意一瞬消散，只覺得掌中的茶杯也頗為燙手。

重重將茶杯放下，徑自起，冷冷淡吩咐侍隨同自己離開。

宮嬤忙追上去，耐心低哄了許久，悉數被徐霜玉邊的侍擋了回來。

待垂頭喪氣回來，想著自己這番討好不，被衛姝瑤攪和了一場，更是怒不可遏。

不等衛姝瑤離開偏殿，宮嬤便轉頭怒視著，一掌扇了過去。

“主子沒回話，到你什麽？”

面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，衛姝瑤直了脊背，瞇起眼打量了一眼。

宮嬤被盯得莫名張，又見著不過雜使丫頭的宮裝，便知道地位不高，轉而大聲呵斥跪下。

不等話落，衛姝瑤抓住了的手腕，一掌已經呼了過來。宮嬤詫異盯著衛姝瑤，還沒來得及怒罵，忽地又被狠狠一推，腦袋“咚”地一下撞上了廊柱，疼得眼冒金花。

“好你個刁奴——！”宮嬤掙紮爬起來，劈手便要再給衛姝瑤一掌。

可那手指還沒及到半分，腕子已然被人死死箍住。

宮嬤一回頭，就見一紫袍玉帶的太子殿下立在後，黢黑的眼眸中戾氣怒湧。

宮嬤嚇得全僵住，不等解釋，那擰住腕子的手指微微用力，便聽得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響。

“果真是刁奴。”冷淡的嗓音宛如剔骨刃。

宮嬤疼得汗如雨下，忙跪在地上喊饒命，但不等喚第二聲，早已有人上前來將拖了出去。

後跟進來的幾個侍從皆是大氣不敢出，謝明翊略掀起眼皮，朝長順吩咐道：“發配去宮正司，上拶刑。若還能活過明日，提頭來見。”

長順不敢耽擱，親自押著那宮嬤走了，其餘人等也一并慌忙退下。

謝明翊眸微頓，在衛姝瑤面上掃了一眼，看見面頰上有掌摑後的紅印，心下莫名一窒。

衛姝瑤亦擡起眼，著他。眸安靜，裏面有點點明亮，是燭火初燃的芒。

慢慢擡腕，了下臉，先開了口。

“來偏殿非我本意，是宮嬤拖我過來的。你且放心，徐霜玉沒認出我。”目不斜視，聲音緩緩，只字不提自己被人扇了一掌。

語畢，便垂下眼眸，不再出聲，等他斥責似的。

謝明翊見是真的等自己應聲，面上沒有任何委屈或示弱，又莫名煩躁起來。

他見慣了委屈後嗔撒的世家小姐，冷不丁看到一雙清澈寧靜的眼眸，覺得頗為怪異。

未免太平靜了，平靜得讓他到不快。

不知為何，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失落，想將拽到邊，刺破的僞裝堅強，聽可憐兮兮地抱怨臉上好痛。

就像……年時每次哭著來找他訴苦的時候。

謝明翊突然別過頭去。

往事如浮雲消散，從未待他真心過，亦從未允許他走近。

對他，從來只有利用與欺騙罷了。

謝明翊繃著臉，快步走出了偏殿。

衛姝瑤聽見“噠噠”的腳步聲一點點消失，連帶著心頭的委屈也被用力了下去。

覺得自己可以理解謝明翊為何生氣。

躲在東宮本就是如履薄冰，其實有很多辦法拒絕宮嬤，卻因自己的一點私心闖了禍。

衛姝瑤慢吞吞出了大殿，了兩下疼痛的小臉，緩和了僵的面頰。

回想起徐霜玉惱怒的神，衛姝瑤面上的疼痛都消散了不。往茶杯裏添了東西，想著徐霜玉今夜有得折騰，腳步也輕快兩分。

衛姝瑤踱步回了藏書閣，見寶枝還沒回來，猜想大約是被謝明翊召去問話了，并未深想。

坐在桌前，對著銅鏡細細塗抹臉上的紅腫。

端詳著鏡中的人面，發覺自己下頜又尖了不，瑩白面容嵌著一雙而的眼，明豔清麗的長相變得愈加濃滟。

衛姝瑤嘆了口氣，腦子裏的那弦仍是繃著。還沒想好怎麽開口求謝明翊帶自己去春蒐，今日又出了這樣的事，暫且躲幾日等他氣消了再徐徐圖之罷。

直至夜深，寶枝還沒回來。衛姝瑤猶豫著要不要去問問長順，遲疑了許久，終于推開了門。

正探出腦袋四顧茫然，卻見到不遠的廊下立著一道紅影。

羅淮英剛從書房出來，許是弄丟了什麽，正在低頭沿路尋找。

衛姝瑤不由得遲了一瞬，思緒急轉。有了新主意。

羅淮英深夜急赴東宮，是為了半個時辰前有人擅闖詔獄試圖劫獄之事。

刺客雖然來勢洶洶，人數卻并不多，錦儀衛沒有花費多大公府便清剿殆盡，只是卻也沒能留下一個活口。

事關重大，他不敢耽擱，剛收拾完殘局便來了東宮。

謝明翊聽完他稟報來龍去脈，沉默了半晌。

他立在黑玉案後，背對著羅淮英，昂首取下一卷書冊，翻開書頁。

大殿角落燃著一盞燈火，線在他清俊頎長的背影上流淌，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，隨著寒風晃不定。

許是他沉默得太久，羅淮英等得恍惚，覺得線將謝明翊割裂了詭異的兩面——他分明是立在明之中，影子卻更令人無法忽視。

仿若投映在地上的不是他的影子，是他隨時可能發的怒氣。

但最終，謝明翊只是淡淡應了三個字：“知道了。”

羅淮英出來後，本是要急著離開，卻不知何時弄丟了之。他不敢聲張，只能自己試著四尋一尋。

但顧著低頭前行，等他回過神來，已不知走到何。

這時，他忽然聽得一聲淺淺的低喚。

“羅大人。”

羅淮英迎著寒風，站在廊下循聲去，他冷俊的面容浮現出一茫然，還有驚駭。

他看見，前方偏殿沉重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細細的隙，衛姝瑤正躲在門後朝他來。

羅淮英一怔，邁前一步想要確認，卻又急忙止步，垂首退下去。

不等他轉，那邊又響起了輕輕的說話聲。

“大人，可否借一步說話？”

羅淮英邁開的步子霎時變得凝重。

他皺眉，低著頭往前走了幾步，神肅然。直面萬千殺意也不曾皺眉過的錦儀衛指揮使，此時心裏竟有些局促不安。

羅淮英量甚高，僅比謝明翊低半個頭，一大紅錦繡華服披在上，更顯得英氣瀟灑。

他沒有進藏書閣，距衛姝瑤幾步之遙，腳步僵在那裏，再也邁不開半步。

即便他早已知道英國公千金沒有落董興之手，卻不知是否平安無恙，他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東宮見到。

羅淮英向衛姝瑤，看清豔卻消瘦的面龐，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。

“衛姑娘？”他不由自主發問。

衛姝瑤眨了眨眼，豎起食指放在邊，“大人進來說話。”

羅淮英猶豫了一瞬，大步向前。了殿，發覺裏面沒有掌燈，黑黢黢的一片，只能約看清衛姝瑤的皙白面容，和那雙清湛的眼睛。

衛姝瑤目落在清秀男子面上，徑直開口道：“大人，你我本是舊識，我兄長又于你有救命之恩……”

嗓音越來越低，幾乎耳語般呢喃：“我想做一件事，你可否幫我？”

羅淮英心中驚駭，四下打量，警覺道：“衛姑娘，這究竟是怎麽回事？”

衛姝瑤便拽過他的掌心，用指尖輕輕寫了兩個字。

指腹輕的剎那，羅淮英呼吸凝滯，被另一種突如其來的異樣緒倒了不安。

衛姝瑤發覺他的遲疑，低聲道：“不會連累你。”

羅淮英目頓了頓，最終微微頷首。

他不敢逗留，急匆匆離去，面雖是如常，袖下的掌心卻攥得愈發了……

待羅淮英離去，衛姝瑤就上了榻，把自己窩進被子裏，一點一點盤算著自己的計劃。

其實不大想挾恩要求羅淮英幫忙，但現在別無選擇。

羅淮英曾在沙場上險些殞命，是兄長拼死救下了他，此後羅淮英對父親兄長愈發忠心耿耿，連帶著對也尊敬有加。

即便見面不多，也知道這是個仗義相助古道熱腸的人。

衛姝瑤忽地又回想起，兄長救下羅淮英之後，與謝明翊的往事。

彼時，因為救羅淮英，兄長了重傷，昏迷了好幾日，賀大夫和父親都說他可能會長眠不醒。衛姝瑤日日祈禱，焦急得不行。

心緒低落，便去了城郊寺廟抄經放燈。抄了足足三卷經書，待到天已晚才離開。

下山的路林深幽靜，暗影憧憧，神思恍惚又走得慢，不知不覺便偏離了小徑，走進了後山。

夜中，冷不丁有人扣住了的手腕。

“前面，懸崖。”

衛姝瑤嚇了一跳，心下驚惶，昂首卻對上一雙清冷的黑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