請君（二修）

衛姝瑤一直昏昏沉沉。

約聽到積雪咯吱作響，又回到了年時候。

草原遼闊，雪漫長空。

衛鳴一戎裝，手握長弓，笑著說要帶去雪地打獵。

“嬋嬋，來，哥教你。”衛鳴圈住，寬厚的背擋住了所有霜寒。

倏忽間，聽見爹爹雄渾的嗓音，“臭小子，惹得你妹妹病了，看老子怎麽收拾你！”

年的衛姝瑤戴著虎頭帽，拉著個兔子燈，看爹爹追著哥哥滿地跑，咯吱直笑。

畫面陡然一變，卻又見兄長對著年挑起長劍，冷聲呵斥：“離嬋嬋遠些，休要靠近！”

“沈奕，你快走呀……”衛姝瑤慌了神，手中的燈滾進雪中，紙面“嗤”地撕開，裏頭燭火晃了一瞬，徹底熄滅。

俄頃間，天一暗，二人影慢慢模糊。

“阿哥——沈奕——”

衛姝瑤提著，面上淌著淚，在雪地奔跑。越跑越冷，越跑越累，終于到了公府門前，一下絆倒在地。

這次知道前面等著的是什麽了。

“將軍死了……骨無存啊……”哀嚎聲著的耳朵，斷斷續續。

忽然，背後傳來溫的暖意，將小心裹住，慢慢攏。

“阿哥……沈奕……”小聲哭泣，拽著那人衫，將臉全部埋進去。

反反複複替著低喚這兩句。

溫厚的掌心上了的背，順著脊彎，慢慢順的不安。

衛姝瑤終于哭累了，沉沉睡去。

————

暮四合，鹿水河獵場的行宮中迎來了久違的煙火氣。

了行宮，謝明翊仍是事務纏，直至夜濃郁才回殿。

尚未進去，就聽得寶枝的驚呼聲。

“什麽，要將姑娘安置在殿下的寢居！雖說姑娘醒了，可終究病著吶……”

聽得衛姝瑤醒來，謝明翊腳步幾不可察地快了些，卻在臨近床榻前，複又慢了下來。

寶枝正要和長順好生說道說道，擡眼就見太子慢慢走到了榻邊，連忙退下了。

榻上蜷在錦被之中，青如瀑鋪展在枕席間，拽著被褥將自己裹得分外嚴實。

謝明翊靜立了片刻，俯下去探了下的額頭。

卻見櫻抿，眼角仍有斑駁淚痕。

謝明翊眉心輕擰，他坐在榻邊，手開遮掩面頰的幾縷發。

額上的傷口已經徹底結痂落，出的，只輕時還能察覺到略微痕跡。

覺有人自己，衛姝瑤緩緩睜了眼。

渾無力，有些虛弱，本不想說話，可睜眼便迎上那雙清冷的黑眸——

“沈……殿下。”迷迷糊糊的，半晌腦子才回過神來。

謝明翊薄微抿，徑自在榻邊坐下，忽地手攬住了，讓靠在自己肩上。

“那小宮婢嚇壞了，守著你一整夜。”他嗓音平淡，慢吞吞開口，“好在你醒得及時。”

“昨天我做了個夢……大抵是有人給我裹了件暖絨的大氅，驅散了寒意，故而好得快些。”衛姝瑤眉心輕蹙，含含糊糊地說話。

背後倏地傳來一陣暖意，謝明翊將他的手掌上了的背。

他角微勾，忽而涼涼地笑了一下，“是這樣麽？”

衛姝瑤子一僵。若不是他掌心的滾熱如此真切，幾乎以為自己仍在夢中。

畢竟，夢裏摟著的那個人就是他，像現在這般，一下一下地著的背，作溫極了。

連忙岔開話題，低聲道：“我夜裏睡得不踏實，我還是挪個屋子住吧，以免擾了殿下安歇。”

也是醒來後才知，謝明翊竟將安置在自己的寢居裏，與他同屋而。

話音剛落，便察覺有炙熱的指腹覆上，迅速攫取了的細腕。

他嗓音冷冷，著耳響起，“孤方才去理刺客餘孽，尚有一人逃，你住別的地方更不妥。”

“還是說，你一心求死？”低沉的聲音伴著呼吸微熱，上了耳垂，刺激得頭皮一。

謝明翊顯然沐浴過了，半幹的長發隨意用玉簪綰了個高髻，出塵雋逸。縱使如此，還是聞到他上帶著涼意的腥氣味，有點熏人。

衛姝瑤徹底清醒了，連忙搖頭，“那、那且聽殿下安排。”

謝明翊垂著眼，沒再多話。

衛姝瑤見他心不大爽利，索兩眼一閉，裝睡了。

他將緩緩放下榻，臨去前掖了掖被角。

衛姝瑤不知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，只覺得山雨來，心下莫名一跳。可尚在病中，無力思索，沉沉睡去了。

接下來幾日，衛姝瑤一直半睡半醒，不曾下榻。因這次昏迷太久，寶枝確實嚇壞了，守在邊越發細心照料。

到了第七日，衛姝瑤終于覺得上松快了大半，也時常下來走了。

悶得久了，扳著指頭算日子，一想春蒐時間所剩不多，難免又焦急起來。若不是出了暗殺變故，此刻早已在出逃的路上了。

這日，天大好，日暖融。

衛姝瑤盤算著去找羅淮英，兌現約定的事，便尋了個借口想出去轉悠。

寶枝見可憐兮兮的模樣，心下一，也不敢走遠，只帶著在寢居後的苑林隨便走一走。

二人隨意扯話，衛姝瑤一路心不在焉，尋思著哪裏可以眺行宮地勢。只四下打量了一圈，就見假山最高有座留月亭。

衛姝瑤擡手指著那，說要上去曬曬日。寶枝只得依從。

二人將將坐下，忽聽得一陣低聲談，從假山下的中傳來。

衛姝瑤蹙起眉頭，側耳聽了幾句，心中一驚——

“如何，你知道那小宮婢究竟是誰麽？”竟是徐霜玉的聲音。

“咱家只知人是崔公公親自送進去的。殿下著實疼惜，半點兒風聲都沒出來……”小太監聲音得很低。

小太監惶恐應道：“姑娘何必在意一個宮婢，哪兒能和您比？殿下連正經名分都不會給……”

“他寵幸卑賤的宮婢，也不肯多瞧我一眼。”徐霜玉心中委屈，“太子妃下月便要遴選，我如何不急？”

“姑娘莫急，咱家聽說……這宮中最……您何不找貴妃娘娘商議？”

“言之有理，我這就去找姑母，今夜必要事……”

中對話斷斷續續，不多時便沒了聲。

衛姝瑤抿了，猶豫了半晌，才看向寶枝，問：“殿下回來了麽？”

寶枝回道：“今日圍獵，殿下怕是要夜宴後才回來。梁公公倒是留在這裏呢。”

衛姝瑤心裏一咯噔，急急就想去找梁錦。

剛跑到大殿廊下，忽在這時，聽得庭院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。

擡眼，遠遠看見一人跑進殿，“梁公公，出事了！”

梁錦神一怔，大步從廊下邁出，只聽了半句，就急匆匆隨之離開了。

衛姝瑤心下煩，這夜沒有早睡。

等到戌時已過，謝明翊和梁錦始終未歸。

實在熬不住了，和躺了下去。

————

謝明翊剛從獵場下來，就聽得暗衛遞了消息。

鹿谷山下的一小鎮昨夜遭了一批賊寇劫掠，民衆死傷數十人，為首之人放話“爾等圍獵，吾亦尋樂”，此後逃竄不明。

聽幸存民衆所言，這夥人長刀大馬，皆是北狄裝束打扮。細一思忖，便知是刺殺不的細作餘孽，轉而朝民衆發洩。

聞訊，謝明翊然大怒，當即披掛上陣，領兵親自追擊……

短短三個時辰，謝明翊便率軍歸來，將一衆作敵寇悉數綁回，全部就地斬首。

皇帝十分歡喜，親自出了獵場行宮迎接他。

見他風塵仆仆，貴妃便開口留他在前殿稍稍歇息片刻。皇帝欣然準許，贊賞了幾句，又命人端來酒釀，慶賀太子凱旋。

謝明翊遲疑了下，最終卻是抿了抿，一飲而盡。

腥氣混雜著酒香撲鼻而來，他向黑沉沉的天，莫名想起低泣的，一個人留在殿裏等他。

……是最厭惡腥氣的。

謝明翊被宦領著去了偏殿，卸了鐵甲，便想先在這裏沐浴再行回去。

只擡手解了一顆襟扣子，忽聞見濃郁香氣沖面而來，熏得他略微有些頭暈目眩。

漸漸地，就覺得腳步虛浮，頭也開始發暈。

謝明翊腳步倏地定住，搭在領的手指一僵。

羅帳輕紗中，有道秀麗影。

人青散落，上只著了一件薄紗心，將將蓋住腰腹，出一截雪脖頸和藕臂，正起紗帳，緩步朝他行來。

“殿下……”徐霜玉面赧，雙眸含，向他。

謝明翊呼吸屏住，咬了，驀地轉過去。

他眼底霾頓生，漸漸擴散，幾乎完全遮掩了瞳中的焦躁。

徐霜玉步伐快了兩步，上前婉轉嚶嚀：“殿下，妾來伺候您換。”

纖纖玉手剛要及謝明翊，忽地被他大力一推，整個人直直跌坐地上。

徐霜玉心知自己已經退無可退，表兄儲君大夢竹籃打水一場空，太子始終對徐家不冷不熱，若再不拼一把，怎能眼看印落旁人手中？

“殿下推得妾好疼……”猶豫著，昂首著他，淚盈盈，楚楚可憐。

話未落音，忽然聽得前面傳來驚天地的兩下踹門聲——

謝明翊擡起腳，狠命踢了兩下，竟是將鎖死的整扇門直接踹開了。

他面無表，沉著臉，踩上裂開的門板，大步離去。

從大殿出來，謝明翊繞過偏僻小徑，盡力平複了氣息，快步往寢殿而去。

謝明翊在一片漆黑中往前走，起先尚是步履平緩，但腦中的暈沉愈發明顯，連帶著腳步也踉蹌起來。

他覺得越發燥熱，酒意濃烈，連邁了幾步都差點沒穩住形，心知那屋裏的熏香必然是有問題。

他怒意更甚，雙目染了赤，捧起地上的雪吞了幾口，才略略住了的躁。

憑著這一瞬的清醒，謝明翊快步回了寢殿。

殿沒有掌燈，一片黢黑。

謝明翊踉蹌了幾步，扶在桌沿上，急促息，強住游竄在裏的難。

“殿下，你回來了？”

謝明翊聽見衛姝瑤的聲音，子定住。

他作僵地側了側腦袋，慢慢直起來。

“沈奕，你沒事吧？”溫的聲音從暗飄過來，伴隨著的疾步聲。

謝明翊眸頓時一暗，瞳孔中的焦躁再度席卷而來，幾乎要將他僅剩的理智吞噬殆盡。

輕闔的眼簾掀起，那雙黑沉沉的眼眸凝在不安的面容上。

衛姝瑤亦是吃了一驚，見他面赤紅，表僵，連忙朝他過去。

將將挪了步子，就聽得他聲音沙啞地開了口。

“別過來。”

嗓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，似在極力抑著什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