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藥

四目相，僵持了半晌。

衛姝瑤再也忍不住，猛地扯回了手，悄悄瞪了謝明翊一眼。

“掌心出甚，無大礙，過兩日就會好。”

謝明翊舌尖抵了抵顎，將口中淡淡的味咽下去。

他重新擒住另一只手，複又細細打量了一番。還好這只手心傷口更小，更不必擔心了。

謝明翊松了手，忽地又想起什麽，擡步走向銅架，拽了幹淨的外裳隨手披上，起往外走去。

衛姝瑤打量著他遠去的背影，聽得房門咯吱一聲合上，才松了口氣。

盥洗房裏早就點了碳爐，熱意徜徉，驅散了上的寒意。

後知後覺地想起，謝明翊怕熱的古怪病。

難、難怪他連上都未穿……

可、可他分明就沒必要留在這裏啊！

衛姝瑤垂下眼，了手，盯著指節上微紅的牙印痕跡。

怔了一會兒，才展開手，把那兩被咬的手指放在邊，小心吹了幾下。

莫名的，覺被他咬過的手指愈加發燙，還有一麻。

衛姝瑤抿了抿，立即放下手，再次將手蜷起來，攥得的。

這時，聽見腳步聲靠近，以為是寶枝，昂起頭來展笑。

擡眼卻見是謝明翊折返回來了，淺淡的笑意不僵了兩分。

便見謝明翊肩上虛虛搭著件薄衫，系帶微松，出堅實的。

連忙錯開眼去，“我、我想歇息了，不打擾殿下沐浴。”

謝明翊卻恍若未聞，一手將手腕拽至前，另一手打開掌中藥罐，然後一點一點把細膩白潤的藥膏勻在掌心上。

微涼的藥膏了傷口，初時刺痛，很快便緩解了疼痛。

只剩下他糲指腹緩緩挲的異樣覺。

衛姝瑤又悄悄擡起眼，去看垂眸上藥的謝明翊，他濃纖長的睫在眼瞼下投落一片影，遮掩了眸中所有緒。

衛姝瑤有些茫然。

自從重逢以來，常常會生出一種錯覺，他到底還是從前那個沈奕麽？

個中緣由，正是來自他偶爾洩的耐心和退讓——見過沈奕教訓別人，知道他對于自己在乎之事，可謂稱得上睚皉必報。

但……為何到了這裏，卻總有些意外？

衛姝瑤沒來得及細想，謝明翊已經起，走到洗手架子旁，將雙手浸泡冰涼的水裏。

他反反複複著手指，淨了手，才掀起眼皮，目落回衛姝瑤上。

衛姝瑤立馬提起神，生怕他又哪筋不對勁。

謝明翊修長勻稱的手指搭在銅盆上，輕輕點著。

他著衛姝瑤，一語不發，漆眼眸沉如深潭。

盥洗房的熱意漸漸濃烈，謝明翊自踏步進來便覺得有些悶。他擡手，將浸得發冷的掌心按了按額頭。

而後，他走到衛姝瑤前，將打橫抱起，直接轉去了暖閣。

謝明翊沉默不語地將放在榻上，連看也未多看一眼，便走了。

燭搖曳，衛姝瑤瞇著眼，最後看見的是他頎長影遠去時投在地上的影子。

寶枝這才上來，給衛姝瑤換了裳，又端來熱水給把腳上的傷口也理了。

見謝明翊早已遠去，寶枝猶豫了片刻，小聲告訴衛姝瑤：“今夜，原本賀太醫來過一次呢，等了許久，見姑娘一直未回，留了這個再三叮囑才走。”

從袖子裏出個青玉瓶，給衛姝瑤。

衛姝瑤卻是皺眉道：“他不知道我被擄走了麽？”

寶枝搖頭：“殿下對外只說有小宮婢被擄走，連賀太醫也不知是您。”

衛姝瑤接過玉瓶，若有所思。

半晌，才打開玉瓶，倒出一粒小藥丸。這是上回拜托賀祈年幫研制的救命藥丸。

“賀太醫說，這藥還不算完全制，只是看姑娘底子虛，暫且先用上緩緩。”寶枝絮絮叨叨，轉去倒水。

衛姝瑤應了一聲，咬了下牙，將藥丸吞了。正想急忙喚寶枝遞水，卻發覺齒間的苦味消散得很快，末了甚至還有一清淡的甜味。

愣了愣，好一會兒才彎起眼睛，輕輕笑了一下。

寶枝遞上水，也笑了笑，驚訝道：“這藥果真這般神奇？姑娘剛吃下去，眉眼看著都松懈下來了，氣也好許多了。”

衛姝瑤角揚起來，溫笑道：“是呀，覺一晚上的郁悶難好像緩和了不，多虧賀太醫有心了。”

暖閣外，靜候在謝明翊側的長順心下一：賀太醫，您自求多福吧……

卻見謝明翊只是垂下眼，轉徑自朝著殿外走去。

他踱步，不急不緩走向殿後的一方湯池。

這地方本是冬日溫泉賞雪所用，但因為謝明翊不喜泡過熱的水，便沒用上。此刻池子裏空無一，如四方的牢籠靜等著人自投羅網。

長順跟著謝明翊到了湯池，將手中盛滿水的木桶放下。

見主子了衫，長順仍是擔憂，小聲問道：“殿下，您當真不用小人再兌些熱水？這天寒地凍的，可別惹了寒氣……”

“話越來越多了，下去罷。”謝明翊將裳丟開，隨手舉起木桶，往上澆灌。

他其實本不必換地方，但盥洗房裏令他到頗為不適——

悶熱的空氣混雜著腥味，還有上被味玷污的香氣，如一張浸水的帕子，捂得他呼吸不順。

冷水自上而下灌溉著每一寸，溢散著縷寒氣。

謝明翊放下桶，一手隨意開散落的長發，一手在腰間，深吸了一口氣。

總算將今夜諸般紛雜的念頭全部了下去，那些容易讓他失控，令他躁瘋狂的念頭。

“殿下籌謀已久，不能在此時落下把柄，更不能讓人猜心思。”他耳畔響起春蒐出發前，沈興良的勸告。

此次沈興良沒有跟著來春蒐，若是他在，或許今夜……

是，他不應該親自去救，他知道。

從一開始，他便明白衛姝瑤笨拙的懇求背後，只是想利用他。彼時他落魄，為了躲避聯姻假裝青睞他。現下，他高高在上，也是不停用籌碼來換他的庇護。

對他，不曾真心。

就連今夜他多次退讓，也沒能換來溫地笑一下，甚至……比不上賀祈年的一粒藥。

這都很正常。

他全都知道。

但，無關要。

他不在意如何想的，他只是現在……恰巧需要而已。

需要留在邊，不許逃。

謝明翊慢慢披上衫了，離開湯池，大步向前走去。

接下來三日，衛姝瑤不曾離開暖閣，由著寶枝無微不至地照顧。

不知是不是因謝明翊送來的藥膏見效很快，手心和腳底的傷勢，果然恢複得很好，只最初兩日難熬了些，第三日已經可以自己握筷了。

期間長順又送了一種新藥膏，說是去疤痕的，特意叮囑了寶枝如何使用。

這幾日，謝明翊并未回寢殿居住。聽梁錦所說，謝明翊既要忙著安皇帝，又要安排回程事宜，還得分心追查逆賊下落，分乏。

他沒有多說是，自從春蒐多番遭遇行刺，皇帝已經越發疑神疑鬼，幹脆命謝明翊留在他邊，才勉強安心了。

又過了一日，衛姝瑤聽得要啓程回宮，心裏有些失落，但也生出了慶幸。

失落于春蒐自己計劃了許久，卻不料沈興良竟然沒有同行，而自己先是傷，此後又被擄走，謝明翊盯盯得愈加，也尋不到機會和羅淮英頭，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。

慶幸的是……終于不必再和謝明翊同居一殿了。這幾日他雖然不住這邊，但總會回來幾趟，每次都令頗張，

是夜，謝明翊回了寢殿，停在暖閣前，稍微頓了頓，才負手踱步進去。

轉過屏風，便見那道小影在榻上，輕閉雙眼，一只玉手在錦被外面，在黯淡燭下泛出盈潤澤。

謝明翊行至榻邊，正想起來，卻一眼看見眼角兀自帶著一抹淚痕，似是剛哭過。

原本平淡的眼眸掠過一極淺的漣漪，他目一頓，緩慢移至的手上。

出來的一截藕臂，白皙瑩潤，唯獨腕骨有幾道紅痕，應是那夜被縛後的印記，看著分外刺眼。

的指尖微微蜷，斷裂的指甲輕著掌心，瞧著確是可憐兮兮的。

謝明翊端詳了片刻，在榻邊坐下，複又擡眼去看。

昏暗的燭過簾幔灑進來，映襯得的面愈發豔，斑在纖長卷翹的眼睫上輕躍，最後融為眼下的暗影。

“啊——！

衛姝瑤忽地睜開了眼，神驚恐。

謝明翊下意識握住了的手。

“不怕，是孤。”

嗓音不自覺了幾分。

因著這段時日心緒起伏過大，又總是夢魘，衛姝瑤難免有些草木皆兵。借著，看清了來人，才舒出一口氣。

“殿下尋我何事？”著眼，糯聲糯氣地說話。

卻見謝明翊并未出聲，衛姝瑤循著他垂眸的方向，這才察覺……

他竟是握著的手。

謝明翊慢吞吞起眼皮，沉默了一瞬，平淡開口。

“明日回宮後，便要行太子妃遴選，孤要你做一件事。”

衛姝瑤詫異地著他，沒有拒絕，連忙頷首。

謝明翊睨了一眼，手上力道微。

“沈將軍要見你，明日他會將個中細節告知予你。”

衛姝瑤心裏咯噔了一下。

沈將軍？是沈興良麽……

昔年兩家恩斷義絕歷歷在目，他見做甚？突然慌了起來。

不等衛姝瑤反悔，謝明翊忽然拽住了的手腕，將往自己懷中一帶。

炙熱的呼吸熱息噴灑在面上，愈加惶恐：“殿、殿下？”

瑤妹：有話好好說，你不要過來啊！

謝一：是手先的，和我沒關系（微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