餌

雲舒靜默等著。

等好整以暇地看衛姝瑤震驚、失落，看那張昳麗面容上出沮喪痛苦的掙紮，而將繼續扮演一位溫知心的安者，以慢慢卸下的防備。

可雲舒等了許久，卻只看見對面的攏了攏絨毯子，淡淡一笑。

“我不知您在說什麽，但今日還是要多謝您救命之恩。”目清冽，嗓音真誠，“若日後您有用得著我之時，我必當為您出綿薄之力。”

雲舒怔住，急問：“你當真不想知道他是誰？”

衛姝瑤抿了抿，輕聲說：“若他願意告知于我，我遲早會知曉。若他不願告知于我，自然是有他的苦衷。”

“我原本境堪憂，是殿下護我。對我而言，他始終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沈奕。”

“所以，我不會深究。”

衛姝瑤臉上浮現淺淺的笑容，疏離而不失禮貌。

“你怎的這般信任他？”雲舒驚訝地著衛姝瑤，因過于誠懇的語氣，心裏生出恍惚。

一時間，說不出是該震驚于衛姝瑤的天真，還是慨于對謝明翊的維護。

難怪那小子要將拴在邊。

不知不覺，雲舒已盯著許久。

衛姝瑤始終保持著溫得的微笑。

雲舒若有所思地抿了口清酒，忽地重重嘆了口氣，索也不再繞彎子了。

“你應當知曉，北線狼煙四起，河州失守後，亡齒寒，肅州如今也岌岌可危。”

“自我祖上尚是肅慎國國主時起，數百年來，北線皆是倚靠易守難攻的地勢敵。若有三州堪輿圖，現下我們也不會如此被。”

衛姝瑤愣了一下，下意識咬住了瓣，卻并沒有應聲開口，聽著雲舒繼續說話。

“早年間，三州輿圖丟失，流落民間，我們曾經苦尋多年。後來得知，圖紙被英國公納了府中。”

雲舒放下酒杯，慎重道：“我想請問衛姑娘，那份圖紙究竟去了哪裏？”

衛姝瑤思緒急轉，半晌沒有吭聲，心底琢磨起一樁舊事來。

傳聞，肅慎國國主歸順大魏時，將三州輿圖進獻于魏高/祖，以示誠意。此後這份輿圖一直由皇儲保管，直至長公主不慎失此圖……

昔年父親如何得到那份輿圖不得而知，為何被朝臣鑒為假圖也百思莫解。

但衛姝瑤能確定的是，既然近百年來，大魏皇帝都沒有將三州輿圖歸還與肅州雲家，自然有帝王的考量在。

至于個中緣故，倒是真的無法深究，也想不明白的。

雲家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，想從這裏拿走輿圖？

衛姝瑤沉思了片刻，輕聲道：“此事恐我莫能助，我兄長出征時，拿走了那份輿圖，他死沙場……”

于是，便把當初與謝明翊說的托辭重複了一遍，只是略去了能親自畫一份的後續。

談及兄長，衛姝瑤不免心緒低落了兩分，嗓音也暗啞下來。

雲舒哪裏會錯過這樣的細枝末節，眼睛登時一亮，說：“那只要找到你兄長，輿圖便有拿回了？”

衛姝瑤徹底愣住，錯愕地看著，“您說什麽？我兄長早已經……”

不等話落，雲舒急急打斷了，“衛姑娘，你沒有想過，你的兄長可能還活著？”

衛姝瑤如遭當頭一棒，腦子突然懵了。

其實也曾暗地查過，衆將士確實無人得見兄長首，只找到他的佩劍與外裳。是故，心中確實一直存有一渺茫的希。

直至那日詔獄相見，父親讓北上去河州，將那點希澆灌得愈加茁壯，似泥土裏蠢蠢的芽。

衛姝瑤攥了手，著自己冷靜下來，忽然又聽到對面開了口。

“衛姑娘，你不覺得，太子殿下近來有些奇怪麽？他有沒有做一些無法理喻的事？”

雲舒挲著酒杯的手指微頓，“比如，讓你涉險……？”

衛姝瑤垂著眼，眉心輕蹙。

從來不會去細究謝明翊行事背後的機，但若說奇怪——

讓來做線人確實有些難以理解。

衛姝瑤心中忽然泛起了奇怪的。

按謝明翊一貫警覺的子，完全可以輕易解決北狄細作之事，為何偏偏要讓出面頭？

想起來，春蒐時，北狄細作殘忍殺戮了無辜民衆後，逃竄多時，他也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將所有人一網打盡。

這般雷厲風行，麾下能人必定不，怎會突發奇想，依仗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小姑娘來尋細作？

雲舒看見衛姝瑤終于出兩分搖神態，盯著的眼，認真道：

“你兄長還活著，但太子殿下卻沒有告訴你，你沒想過是何緣故嗎？”

衛姝瑤呼吸一滯。

是啊，若是兄長還活著，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？

就算告知于，他分明也不會有任何損失，的命都攥在他手裏……

“你真的，了解沈奕嗎？”雲舒低聲啞語。

衛姝瑤終于忍不住擡頭，道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“我并無他意，只是有句話勸你，防人之心不可無。”

雲舒忽地起，行至前，俯下，低聲道：“沈奕不會殺你，但這并不代表，不會殺你的父兄。

“而你，則是最好的餌。”

衛姝瑤抿的張開，粲然一笑，著雲舒，道：“多謝雲姑娘好意。”

站起，放下毯，再次道謝。

接著，聲音鏗鏘道：“只是，我信他。”

言罷，徑自離開了。

雲舒著衛姝瑤遠去的背影，手再去倒酒，卻發覺酒壺已經空了。

搖搖頭，似是頗為惋惜。

雲舒挲著空空如也的酒壺，若有所思——

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，就很難拔除了。

衛姝瑤心事重重地出了湘君府，回了淩霄閣。

與雲舒的這場會晤實在不愉快，著令惶恐不安的細節。

不想深思，晃了晃脖頸，便覺得頸上傳來細微的刺痛。

衛姝瑤擡腕，輕輕了下脖頸。

是今日雲舒帶逃時，上的飾硌到了的脖頸，留下了一道青紅的印記。

雲舒究竟……要做什麽？

不由得回眸，盯著那清幽小院，愣了一愣。

衛姝瑤嘆氣，正要轉，手腕冷不防被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猛然攥住。

衛姝瑤瞳孔一，對上悉的清冷漆眼眸。

謝明翊站在後，眸深深，扣著的手腕。

他逆而立，看不清他眼中的緒，卻從那繃的下頜和輕抿的薄中，明顯察覺到他的不悅。

“怎的久久未回？”他低聲發問。

衛姝瑤脊背莫名起了冷意，音若蚊蠅，道：“雲家姑娘留我敘話……”

謝明翊盯著，半晌，邊才勾起些許弧度，嗓音溫和了兩分，“下回不必理會，孤等了你很久。”

不知為何，他笑得不似先前的疏離冷淡，也不是先前難得的溫和，莫名有點駭人。

……他好像很討厭提起雲家姑娘。

衛姝瑤眨了眨眼，那點異樣的覺瞬間彌散不見，他那雙墨黑的眸子又歸于了平靜。

下那點奇怪的不適，微微晃了晃手腕，昂首著他，小聲道：“你都不問問我今日出了什麽事麽？”

暢春園出了那麽大的事，謝明翊自然是知曉的，現在不過是想岔開話題，免得他再過多盤問。

見謝明翊神依然繃得甚，遲疑了一瞬，另一手去扯他的袖擺。

“手腕痛了……”嗓音得如溫春風。

謝明翊緩緩松了手，卻是將的小手攏進了掌心，握著往前走。

他步伐平穩，不急不緩。

衛姝瑤心中發慌，生怕路上被人看見。

所幸一路行至淩霄閣，都沒有遇到旁人，連遠遠的仆從也沒撞上。

不知，梁錦和長順早已在他二人必經之路上驅散了所有可能路過的行人。

了淩霄閣，謝明翊忽然停了腳，將往自己前拽了一步。

衛姝瑤不明所以，迷地看他。

謝明翊的眸倏地落在脖頸上，盯著皙白上的青紅印記。

“這裏，怎麽了？”

如同捕捉到獵破綻的惡狼，投來敏銳的視線。

衛姝瑤反應過來他說的位置，難掩失落。

微微扯開領，偏過頭去，踮起腳尖，向他靠近了些許。

“喏，是從閉室逃出來時，不慎到了繩索，被勒得險些摔倒。”

謝明翊眼睫低垂。

的脖頸本就纖細，雪細膩的上，那條紅痕橫貫而過，尤為顯眼。

……卻也莫名喚起他的燥熱。

衛姝瑤見他沉默不語，以為自己角度沒挪對，又靠上前一些，幾乎要將脖頸湊上他的下。

“所幸沒割斷脖子，我當真沒有做線人的天分……”有意無意地提及這件奇怪的事。

話未落音，一片影驟然落下。

謝明翊忽地低頭，輕擡起了的下。

而後，微微側頭，湊近去看脖頸上的傷痕。

熱的鼻息噴薄在雪頸的上，激得上起了一粒一粒戰栗。

某些曖昧旖旎的回憶霎時湧上心頭。

好像回到那夜，他喝醉了酒著的脖頸咬了一口。

幹嘛離這麽近！

他、他不會又要咬自己吧？

衛姝瑤後悔極了，早知還不如不問他。

不過，謝明翊這次卻極快地放開了，站直了子，又去握的手腕。

“進屋，上藥。”

他不由分說地領著進了屋，示意在榻邊坐下。

衛姝瑤莫名有些張，下意識打量著四周。素雅古樸的博古架，陳列了各類奇珍異寶，壁上掛著一副山水畫。這才發覺，這地方陳設布置與東宮竟然有幾分相似。

謝明翊徑自走到角落的鬥櫃前，拉開屜，拿出一個藥罐。

衛姝瑤看著他轉，在水盆前淨了手，拿起帕子慢條斯理地淨。

許是他沉默太久，許是問心有愧，只敢悄悄打量他一眼，卻被那雙修長幹淨的手吸引了目。

他不似尋常習武之人，很白，尤其是手指與腕骨，且手指太過修長，骨節分明，輕微彎曲時，愈加惹人遐想。

分明不是第一次看他的手，但每次細看都會為之慨然。

衛姝瑤原先不明白，為何出軍營又在邊關磋磨了三年，他還是這般不染塵埃。

讓人莫名想到，久居暗室之中養出的蒼白。

謝明翊已經擰開了蓋子，指腹沾了點藥膏，手為塗藥。

屋靜默無聲。

衛姝瑤到一種無形的抑氛圍。

也不是第一次給上藥了，連肩胛骨都被他的掌心過。可不知為何，這一次他好似格外安靜。

沒有毫緒波瀾，安靜得像一潭死水。

他的指腹在脖頸上，帶著熱意，卻令上繃得越來越。

衛姝瑤只能僵著子，覺他的手指好像越來越收攏。

熱意及的皮，他的溫似是烙印在脖子上，揮之不去。

他、他在幹嘛？

盡管衛姝瑤不願承認，可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指分明是在慢慢掐的脖頸。

……甚至，能清晰到拇指指腹挲咽的微刺。

“沈、沈奕。”終于忍不住，可憐兮兮地出了聲。

“藥塗完了嗎？我、我自己也可以來的……”

衛姝瑤被迫偏著頭，看不見謝明翊的表，只能勉強看清他高的鼻梁，和幾乎要湊上面頰的鼻尖。

線從外面落進來，他的廓似乎染上朦朧霧氣，愈加模糊。

衛姝瑤看見他低垂的濃眼睫輕了一下。

莫名……有些口。

“答應我。”謝明翊突然開口，“以後不要再見雲家姑娘。”

“什麽？”衛姝瑤從糟糟的思緒中回過神。

謝明翊起，卻并未再回話，徑自走到水架前，拿了條嶄新的雪帕，漫不經心地拭著指尖。

衛姝瑤思忖了片刻，問：“雲家姑娘有什麽不對勁嗎？”

“不要信說的任何話。”謝明翊平淡開口，掃過充滿好奇的面龐時，眸微頓，“雖不會害你，卻也沒安好心。”

他頓了下，聲音忽地放了兩分，低沉如醇酒，“聽話，別理。”

衛姝瑤猶豫了半晌，忽然小聲開口：“再過兩日，便是我兄長的誕辰，我想出園去燒下紙錢，可以嗎？”

謝明翊注視著的面容許久。

衛姝瑤悄悄打量他，試圖從他那雙沉如水的黑眸裏找出點波瀾。

然而，什麽也沒有，一貫的古井無波。

正要沮喪地收回那句試探的話，卻見謝明翊走了過來。

“好。”

他忽地擡腕，了的腦袋，然後用力地將攬懷中。

“我陪你同去。”

衛鳴：妹夫想得很周到，人還沒死先給我地府存好款了。

謝一：呵呵，應該的

下一章搞事，手手，小皇叔終于要面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