覺悟

這場暴雨比想象中下得更久。

衛姝瑤在屋裏等了許久，既沒等到謝明翊，也沒等到寶枝，連梁錦好像也跟隨謝明翊回了宮。

本想把那玉佩扔了，卻又擔心惹來更多禍事，在屋坐立不安。

衛姝瑤走到榻邊，小心平整了墊上微皺的痕跡，又取了兩枚香丸扔進香爐裏，轉披上外裳，才走到窗戶前，一一用力推開，散一散屋留的淡淡腥氣。

那人上的味并不重，落的跡也被他細心清理幹淨。但對氣敏，仍是覺得口發悶。

打了盆冷水，揩拭著脖頸上粘稠的，直得發紅，才稍稍平複了心緒。

待屋裏氣味散盡了，衛姝瑤才慢慢走到桌前，拿起那本卷冊來細細核對，想試著辨別出徐瓊枝收到的書信上的四個字。

許是今日突發的事件讓繃了神經，腦子前所未有地清醒。

正要翻到最後一頁時，忽地看見一個眼的字樣。

書頁下面有中原文字的一一對比，衛姝瑤沒費太多功夫，終于辨認出了那四個字的形狀。

“輿……圖……”沒來得及再念一遍，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倉促的腳步聲。

“姑娘！姑娘——”

擡眼就見寶枝神惶恐，慌張地趕進來，“出事了！暢春園出大事了！”

“臨春軒死人了！”

衛姝瑤嚯地起，難掩驚愕，一下將卷冊落在地，“你說什麽？”

暢春園確實出大事了。

徐瓊枝死了，死在臨春軒的寢居裏。

聽完寶枝的稟話，衛姝瑤怔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，攥了那一張書頁。

二人趕到臨春軒時，遠遠便聽得一片紛的嘈雜聲。

宮裏和刑部的人已經來了，將臨春軒封了起來。但外面仍然站著些人，三三兩兩地低頭談。

衛姝瑤還沒邁過去，就見長縣主站在院牆外，正和嬤嬤低聲說話。

“沒想到竟然自盡了……”

衛姝瑤拉著寶枝，停了腳步，遠遠聽見長縣主的話從寒涼的風裏飄過來。

“與人暗通曲款，被人發現了憤自盡……這種人得虧沒選東宮，哪值得太子殿下分半點眼神？”

“即便不想選，早作甚去了，偏要等到了園做這樣抵死不從的樣子，給誰看呢？”

長縣主蹙著眉，語氣頗為不快，“大選之前出這樣的子，真是晦氣。”

“小祖宗，您收斂收斂這張，莫要妄議此事。”

“我說錯什麽了，依我說，聖上就應狠狠責罰徐家……”

嬤嬤忙捂住了長縣主的，好聲勸了幾句，才拉住匆忙離去了。

衛姝瑤愣了許久，面發白，倚在樹幹旁，遲遲未。

剛察覺出徐瓊枝有問題，怎的人就沒了？

長縣主與徐瓊枝走得近，口中所言的“暗通曲款”又是怎麽回事？

直至有人稟告錦儀衛指揮使過來，才回過神來。

遙遙看見羅淮英了小院，正想在外面等一等他，好借機問個仔細，胳膊冷不丁被人倏地攥住。

衛姝瑤神驚恐，擡眼撞上雲舒那張清麗冷豔的面容，子又是一僵。

“衛姑娘，你怎麽了？手抖得厲害，額上也出了許多汗，我不妨帶你過去歇歇？”雲舒聲開口，將手裏的帕子遞上。

寶枝只知道衛姝瑤與這位雲家姑娘甚有嫌隙，正要上前拉開衛姝瑤，卻見回了一眼。

“寶枝，你先回去吧。”衛姝瑤輕輕出聲。

寶枝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慢慢退後，低聲道：“姑娘，我在一旁等著你。”

衛姝瑤沒有再拒絕，側目向雲舒，開口：“雲姑娘，借一步說話。”

雲舒這才緩步前行，往淩霄閣附近的涼亭走去。

衛姝瑤腳步有些凝重。

雖然恨徐家，但與這位徐家庶素未謀面，心中一時複雜難言。

到底是一條活生生的命，就這般沒了。何況，只是猜疑徐瓊枝與北狄涉，怎就突然……

雲舒給倒了盞溫茶，道：“徐家那姑娘，聽聞是用匕首自盡的。”

衛姝瑤莫名想起那個男人。

他匕首上落下的跡猶自粘在脖頸上似的，讓上不住打了個冷。

雲舒擡眼瞥了一眼衛姝瑤，“你可知，昨日聖上下旨複了徐氏貴妃之位？”

“徐貴妃複位，前朝後宮不得要給太子殿下添煩心，殿下自然不喜。”意味深長地拖緩了聲音，“今日出了這樁事，這貴妃怕是白複了。”

不必多言，衛姝瑤也清楚個中緣由。

秀自裁，連累家族不說，且與人暗中有染，令皇室面掃地，只怕徐相也要遭人彈劾。

若再往深挖，徐瓊枝和北狄人有來往，徐家要洗刷清通敵罪名，不死也要層皮。

雲舒微微瞇起眼睛，握住了的手，低聲道：“對于他真正痛恨之人，他素來是睚眥必報。”

“衛姑娘，你認真想想，你究竟哪裏值得他這般護在邊，你不明白嗎？”

衛姝瑤想起自己的兄長，想起他是這大魏最負盛名的武將。

想起他曾經與寧王來往切。

而謝明翊，視寧王為死敵。

“你真的了解沈奕麽？”

低啞嗓音如繩索纏繞，將衛姝瑤的心緒緩慢收攏，了一團麻。

這場春雨來得洶湧。

天已晚，宮人們還在忙碌清掃，說這大雨怕是什麽預兆，今年雨季許要遭洪災，又說聖上的病要加重了，需得更小心侍候了。

掌印陳全聽著小宮人們的竊竊私語，并未阻攔，轉進了乾元殿。

自上次吐後，皇帝子每況愈下，雖吊著珍奇藥材，已經不大吐。但他面仍是憔悴虛弱，沉著臉。

殿摔了滿地的碎瓷，連新進貢的名貴蘭草都被摔一地泥濘，宮人們已經司空見慣，正練地清理著滿地狼藉。

“太子人呢？怎麽還沒回來！”皇帝面萎黃，怒吼拍桌。

昨夜文華殿失竊，丟失了幾樣不要的東西，但那賊人竟如無人之境來去自如，大高手捉拿都被他僥幸逃走，此事令皇帝然大怒，急急召了太子宮，命他嚴查此事。

謝明翊去了不多時，捉到了賊人同夥，已經去了詔獄親自審查。

可不等那邊出結果，又傳暢春園出了命案。

皇帝愈加惱怒，剛把宰輔徐瞻召宮中狠狠叱罵了一頓，罰了他俸祿，猶自不解氣，如坐針氈般等著謝明翊回來稟報昨夜之事。

陳全快步上前，示意宮人們下去，這才躬著子勸道：“聖上保重龍，太子殿下去詔獄親自審訊了，今夜怕是趕不回來了。”

陳全低聲又勸諫了幾句，皇帝一腳踹過來，“滾，太子回來！”

陳全疼得捂住肚子，麻利地爬起來，跪地連連磕頭。

正要退出去時，聽得外面宦稟報道貴妃娘娘到了。

皇帝正是氣頭，哪裏想見，徐貴妃便在門口跪著，著嗓子唱起了小曲兒。

唱的正是當年在王府時，皇帝最聽吳儂語的腔調。

這一唱，便是兩個時辰。

最終，門前的麗影進了大殿，殿門沉重地合上，天已經徹底暗淡下來。

陳全手著肚子，瞇起眼打量著，招手讓幹兒子上前，低了聲音。

“去詔獄跑一趟，把這事兒告訴太子殿下。”

因著暢春園出了命案，所有貴被接宮中暫居，衛姝瑤和寶枝也跟著宮人們回了東宮。

衛姝瑤正要進藏書閣，卻發覺自己將先前雲舒送的那個錦囊弄丟了。

站在門前，懊惱地停了腳步。

明日是兄長的誕辰，本來是想求著謝明翊帶出園給兄長燒紙錢的。

然而，先是遇上莫名其妙的刺客差點丟了小命，又遇上暢春園出了人命案子，雲舒還同說了那些真假莫辨擾心緒的的話。

更難的是，覺得自己漩渦，可連這漩渦是什麽都沒弄清楚。

終究只是個養的姑娘家，沒甚太多心機，也理不順複雜的問題。

若是，有一日，謝明翊當真要殺兄長……

衛姝瑤用力按住微微起伏的口，將心中更深的畏懼了下去。

卻在這時，遙遙看見蒼勁古樹下立著的長順，不免一愣。

長順是要來請去見謝明翊麽？

可不等踱步過去，卻瞥見門外轉進來一道著鬥篷的秀麗影，攏得嚴實。

長順迎著那子往裏走，彎腰說著什麽，模樣恭敬。

衛姝瑤躲在廊柱後，看見那子側面的廓，驚愕得瞳孔一。

那人，赫然是消停許久的徐霜玉。

衛姝瑤徹底懵了。

徐霜玉進了東宮，小心挪著步子走到偏殿。

擡眼便見謝明翊正襟危坐，正把玩著手中的一柄短刃。

他神淡淡，垂眸落在寒凜冽的刀刃上。

“殿下，東西我帶來了。”徐霜玉抿了抿，跪地下去，從袖中出了一沓信箋。

“這便是昔年家父和瑞王來往的書信，一封不。”

信箋是用兩指寬的赤褚杭綢捆在一起的，上面繡著銀線的折枝花紋，甚是華。

長順上前接過，取出一張泛黃的信紙，呈上前去。

謝明翊慢吞吞打開，沉如深潭的眸底掠過一縷錯愕，又極快地歸于平淡。

徐霜玉沒有錯過這一點異樣，知道自己賭對了。

“殿下，我雖然瞞著家父取了這些出來，但絕沒有看一眼，天地為證日月可鑒。”

謝明翊挲著信紙，慢條斯理開口：“你不怕孤殺了你滅口？”

“先前因肩負父親和姨母之命，霜玉對殿下多有冒犯，回京後時刻惶恐不安。”

徐霜玉只當自己先前惹怒了他，是因自己的冒犯之舉，聲道：“霜玉不是不知深淺的人，今日我拿這些信給您，就知徐家已經絕無退路，怎可能再妄想留在京城，礙著殿下的眼？”

“我知道殿下向來言而有信，如今能借這些東西，博得闔家平安，已是霜玉最大的奢。只要殿下允諾我與家人平安離京，我保證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樁事，便是父親也絕口不提。”

“聖上纏綿病榻多時，您登基稱帝在，屆時不僅是區區寧王，這天下還有何人能擋殿下的雄心？”

謝明翊沉默片刻，他確信徐霜玉沒有看半個字，信中牽涉長公主之死，若看過便知曉自己絕無生還希，哪還能在這裏垂死掙紮。

他終究沒有多言，只是嗤笑了一聲，慢悠悠將信紙疊起來。

“長順，送出去。”

長順送徐霜玉出去時，著遠去的背影，心下慨。

想和殿下做易，那也得看殿下是不是樂意啊。

嘖，哪能和藏書閣那位比呢？

長順口中慨然的“那位”正在藏書閣裏，滿腹心事地琢磨近來種種。

尋思著，當初既然自己可以借籌碼與謝明翊易，那麽徐霜玉也能尋到他想要的東西向他示好，博得他庇護嗎？

衛姝瑤當然恨徐家，即便徐瓊枝死了，也只是讓到惋惜，卻無法沖淡對徐家的恨意。

現下，徐家怎麽看都是陷了絕境，若無謝明翊出手，一夕傾覆也并非不可能。

衛姝瑤并非睚眥必報之人，可如今與徐家早已勢不兩立水火不容，若徐家全而退，衛家枉死的無辜命又算什麽？

骨無存的兄長算什麽？落獄的父親算什麽？被飲了鴆酒死前七竅流的姨母又算什麽？

若是有機會，必定不會讓徐家得以善終此事。

更何況，藏匿在東宮，是借著輿圖依附謝明翊，但往後呢？心裏，終究不願父兄帶著污名過一生。

更不想，這昭昭天日毫無公道。

衛姝瑤琢磨了許久。

“姑娘還沒歇息呢？”寶枝捧著床褥進來鋪榻。

“你若是男子，會喜歡我這般容貌嗎？”衛姝瑤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。

寶枝鋪被褥的手一僵，驚訝道：“姑娘姿容絕麗，哪個男子不為之心？我若是男子，只消姑娘聲說兩句話，眼都挪不開了。”

衛姝瑤淡淡“哦”了一聲，“可他看起來好像不吃人計。”

寶枝“啊”了一聲，詫異地追問：“哪個男人能有這般定力？”

衛姝瑤垂著眼，托著下，沒再吭聲了。

謝明翊回寢殿時，看見一道人影坐在他的黑玉案前。

他上帶著幾分春日的微寒，縷縷的寒意讓他神智越發清醒。

可他仍是恍惚覺得自己出了幻覺。

不然，那豔的小姑娘怎麽會見到他，就急匆匆朝他跑過來。

噠噠，噠噠。

好像……迫不及待見到他，生怕他下一秒消失似的。

接著，便是溫的暖意撲滿了懷裏——

“你怎麽才回來呀，我等你好久了。”

謝一：老婆開竅了？不信，除非再親一下

然後，明天雙更6K，有糖！(這次一定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