討好

謝明翊著衛姝瑤。

他擡腕，掐住的腰，提起，又放落在距自己半步之遠。

“夜深了，不在藏書閣待著，來這裏作甚？”

“今日你走後，暢春園出了事，我有點怕……”衛姝瑤手指仍攥著他的擺，癟著，長睫撲閃。

謝明翊睨了一眼，漆眼眸微瀾。

大抵是從沒做過這般討好的事，沒經驗生疏得很，莫名覺得心虛。

“對了，聽聞你在詔獄勞碌了一整日，連水都沒來得及喝幾口，想必尚未用膳吧？”

衛姝瑤扯了扯他的袖擺，彎起眼睛，連嗓音也故意又又的腔調。

謝明翊眉心輕擰，越過的肩頭，便見黑玉長案上擺放著食盒，兩雙玉箸已經拿出來，擱在有天青釉瓷筷架上。

他瞥了衛姝瑤一眼，問：“你做的？”

衛姝瑤面上甜甜的笑容霎時一僵。

自十指不沾春水，也就這段時日落魄了苦，哪兒會下廚。這都是寶枝聽著的絮絮叨叨做的。

“呃……我親自指點的。”著他袖擺的手了，又小心晃了晃，“我知曉你不甜食，還特意備了酸梅湯。”

說著，松了手，噠噠跑到黑玉案前，將食盒裏的菜式一樣一樣端出來。

三葷兩素，涼菜擺盤致，熱菜猶自升騰水汽，甚至真的備了一碗冰鎮酸梅湯。

看樣子，是算好了時辰，等他回來。

謝明翊言又止，最終卻只是慢吞吞挽了袖子，在黑玉案前坐下。

衛姝瑤擺好碗筷，滿眼期待地將筷子遞過去。

“殿下快嘗嘗，口味可還合宜？”

不等謝明翊筷，先夾了一筷子熱氣翻滾的蒸魚，小心翼翼放進碗裏。

謝明翊指腹夾了玉箸，手腕微頓。

若是長順在此，定要忍不住腹誹——

昔年，殿下在涪州臥底海寇時，被困在荒蕪海島上十數日，靠著生吃海鮮海草才熬了過來。自此，殿下便對各類海鮮避而遠之，連加了蟹黃魚籽這類的菜式都不。

謝明翊薄輕抿，著衛姝瑤。

垂著眼，兩手纖指認真剝著琵琶蝦，甚至心地沾了沾他偏好的酸辣醋，才放進他面前的小碟子裏。

“殿下？”許是見他久久沒有筷，衛姝瑤詫異地擡起眼，小聲問：“是太燙了嗎？”

謝明翊低下眼眸，挑了一筷子魚，安靜口。

再起筷時，小碟子裏又多了一只蝦。

謝明翊沒有擡眼直視，也察覺到在悄悄打量他。

那雙鹿般的無辜眼眸裏，有不安有試探，還有……一點點懊惱沮喪。

于是，本想繞過小碟的玉箸折返，夾起了一只蝦，放了齒間。

衛姝瑤總算松了口氣，眉眼帶笑，看著謝明翊面無表地將一碗米飯盡數用完，連親手剝的數只蝦也吃了個幹淨。

最後，他擱下筷，勺子，一勺一勺沉默著飲完了整碗酸梅湯。

衛姝瑤連忙遞上一方幹淨嶄新的雪帕，地看他，卻見那雙清冷黑眸毫無波瀾。

輕咬了咬瓣，也不知自己這一桌海鮮大餐是否得他歡心。

京城離海遠，難得嘗到新鮮海産，年時最喜歡的就是吃海蟹海蝦的季節，兄長還會特意給剝蝦。知道謝明翊不喜過分清淡的食材，還特意調制了開胃的調味。

可是……說他喜歡吧，他好像吃得很勉強。但要說不喜歡吧，他又全部吃幹淨了。

衛姝瑤一時有點茫然，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砸。

謝明翊拭淨了角，將帕子隨手一團，終于慢吞吞開了口。

“說罷，又有什麽有求于孤？”

衛姝瑤的確有求于他。

“沒有呀……只是想著北狄細作的事，我實在不中用，沒能幫上殿下，心中有愧。”站在桌旁，垂著腦袋，眼角餘卻是在瞟向謝明翊。

謝明翊從座位起，兩步走到前，目沉下來。

“說真話。”

“呃，我聽說，殿下已經捉到了北狄細作？”衛姝瑤昂起腦袋，順勢搭上他的胳膊，嗓音：“殿下會怎麽置逆賊和同夥呢？”

謝明翊瞥一眼，鼻尖逸出意味深長的一聲“哦？”

衛姝瑤見他并不排斥自己靠近，順著他的胳膊，手指慢慢往下，握住了他的手腕。

“我其實有所發現，徐家那位秀與北狄人有書信往來，上面寫的正是想要去查探輿圖位置呢。”

說著，又晃了晃謝明翊的手腕，指腹輕輕挲他的手背，“依照大魏律法，通敵之罪該當如何置呢？”

謝明翊呵笑了一聲，袖中手腕輕，手指虛虛搭上的腰。

“你父兄沒教過你，休要妄議朝政嗎？”

衛姝瑤嘟著，眨著眼，無辜地說：“我只是請教殿下律法，哪裏妄議了？”

謝明翊自知在打主意，又是給他備膳，又是故意磨蹭留在寢殿，還拉著他的手撒。

嘖，算盤響徹東宮了。

他停頓了片刻，才不急不緩應了聲，“按律法，當滿門抄斬。”

衛姝瑤踮起腳尖，湊上他耳邊，將嗓音得更低，道：“殿下最是公正嚴明，必定不會徇私枉法的，對不對？”

微熱的鼻息噴薄在他的脖頸，撓得他有點。

“那可未必。”謝明翊反手扣住的手腕，俯下，聲音低沉道：“孤最是徇私了。”

衛姝瑤一愣，擡眸著他。

這話是什麽意思？

他不是也討厭徐家麽，難道徐霜玉拿出了他無法拒絕的條件？

衛姝瑤一時拿不住他在想什麽，正琢磨著怎麽繼續旁敲側擊。

不過接下來，謝明翊沒有再給開口繞彎子的機會。

他單手攬住了的腰，然後倏地擡起腕，掐著的下，迫使與他直視。

“想求孤，得有誠意。”

指腹力度并不重，甚至有些戲謔地刮了刮雪膩的下。

衛姝瑤心跳驟急，張了張，下意識問：“要、要什麽誠意？”

不會又是想要那樣吧？

可那種事，能做兩回已經是足夠豁出去了……

衛姝瑤咬了咬，閉上眼，狠下心一咬牙，攥著他的襟，心想既然都決定耍人計了，還忸怩什麽？

可的瓣還沒及他的面頰，便聽到他陡然出聲，“不許閉眼。”

呼吸一滯，起眼皮，看見謝明翊睜著一雙清冷的黑眸，目不轉睛的凝視著。

殿靜謐無聲，燭如漾的水波在二人上徐徐晃開。謝明翊眼底緒卻愈加晴莫辯。

他突然吻了下來。

他嘗過酸梅湯的微涼，先是輕了了的瓣，然後慢慢實，含住吮吸。

他在那嫣紅的瓣上輾轉廝磨了片刻，才用力咬了下的，撬開的貝齒，長驅直，徑直捕捉到倉皇逃竄的舌尖。

衛姝瑤被親得腦子懵了，頭皮發，連手腕都止不住地發。

不同于先前兩次，他吻得很慢很，卻每每在要退時又狠狠擒住的舌。

的心髒砰砰狂跳，有一種酸脹發麻的覺，呼吸漸漸急促。

衛姝瑤不知道自己費勁心思的安排哪裏出了問題，但從謝明翊帶著侵/略的作來看……

他好像不太開心。

腦子暈乎乎地想，完了，搞砸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衛姝瑤渾力，差點從謝明翊懷裏下去的時候，他終于放開了。

謝明翊俯，在耳邊低啞道：“酸梅湯好喝嗎？”

那一瞬，好像看見對方眼眸裏閃過一瘋長的緒。但他冷靜離得太快，以至于覺得這人不過是拿逗趣。

是故，沒有回答他，氣呼呼瞪了他一眼。

謝明翊靜默了片刻，低頭嗅聞了一下的烏發。

然後，他後退了半步，緩慢擡手，指腹過紅腫的瓣。

“若是孤不打算嚴懲徐家，你打算如何？”他眸微頓，手指又挪到滾燙的面頰上，慢吞吞挲著。

“也這樣去討好別人？”

衛姝瑤剛從茫然中回神，還沒反應過來。

“若是別人也這樣對你……”謝明翊語氣緩緩，那張冷峻面容分明是毫無表，眼尾卻染著/的微紅，有一瞬幾乎覺對方生出了扭曲的割裂。

“怎會呢！我幹嘛去討好旁人？”

衛姝瑤被他這種離譜的想法驚了一跳，完全捉不他在想什麽，連方才的錯愕和赧都悉數拋于腦後，只是急慌慌地回話，“嫌惡還來不及呢……”

謝明翊直直盯著。向的眼神帶著些許狂躁，像是要再欺上前，將後腦勺牢牢扣在掌中，再疾風驟雨地掠奪上的滋味。

但他并沒有這樣做，只是眼神冷漠地審視著，結輕微滾了一下。

“那……為何不嫌惡我？”

衛姝瑤“啊”了一聲，瞳孔微震。

是啊，若旁人敢這樣對，早在對方上前半步時就一掌呼過去了，打不過也早逃得遠遠的了。

剛才他又這樣輕薄，為什麽不逃呢？

啊不對，本來就是想耍人計，不逃才是對的吧？

是……是吧？是這樣才對吧？

衛姝瑤腦子徹底混了，好像溺水般有些窒息。

完了，答不上來。

心中頓生沮喪，連著那些赧張的心緒也沖散了不，只覺得自己好像徹底搞砸了。

半晌，謝明翊收了手，挪開了眼，淡淡道：“徐家之事，孤不會輕易饒過。”

衛姝瑤又是一驚，心裏松了口氣，知道他這算是給了定心丸。

拼命把剛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扔出去，岔開念頭，想著——

既然謝明翊沒有直接把拎出去，還告訴會嚴懲徐家，人計多是功了幾分吧？

那雲舒所言之事，是不是也可以開誠布公和他談一談？

雲舒口口聲聲說不了解沈奕，偏不信邪，便先從他年問起好了。

衛姝瑤遲疑了一會兒，輕聲問：“其實，我確實有求于你，今日我和寶枝聊及年之事，忽地想起來，好像不知你年是何模樣……”

謝明翊狹長的眼眸瞇起，“為何想知道這個？”

衛姝瑤絞著擺，歪著腦袋，沉了片刻，小聲道：“我七歲才遇到你，那之前的事我一無所知……但我著實好奇，若你願意，我想聽聽……”

謝明翊眼簾微垂，神倏地變得漠然。

“年之事渺茫如煙，無可奉告。”

他轉，吹滅了兩盞燭火，背對著，又拿起剪子慢吞吞挑了挑燭芯。

燭黯淡下來，火芯發出噼啪作響的裂聲，讓衛姝瑤心跳驟然一停。

正想上前，卻聽得他又冷冰冰地開了口。

“明日，讓梁錦陪你出去。”

“孤這兩日事務纏，不要再過來。”

燭火晃了兩下，將地上兩個人的影子扯得支離破碎，而後又慢慢趨于穩定，各自分開來。

殿一切歸于寂靜。

衛姝瑤知道他是不會再多說了，後悔自己唐突地問了這樣的問題，急急忙忙收拾了食盒，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了。

聽著殿門“咯吱”合上，帶來的暖意和燭隨著聲音寂滅而徹底消失。

謝明翊將所有的燈盞全部吹滅，獨自坐在榻上，托著下，黑黢黢的眼眸著空的大殿，沉默良久。

年的事，確實記得不大清楚了。

但，有些深藏在心底的記憶，仍是排山倒海地湧上心頭。

金碧輝煌的大殿裏，燈火通明宛若白晝，他扶著名貴的紫檀案幾蹣跚學步，跌倒在微涼的金磚地板上，又抿著倔強地再爬起來。

母親逆著踱步進來，披甲，朝著他張開雙臂。

致的面容未施脂，烏發簪著紅纓，烈烈披風在後張揚。

從嬤嬤手中接過他，用微汗的額頭蹭了蹭他的小臉蛋，綻出難得的笑容。

那是他第一次知道“出征”這件事。

祖父抱著他坐在膝蓋上，告訴他，母親離開他，是為了去守護這山河黎民，是他才更這蒼生。

他懵懂未知，氣呼呼地把祖父畫好的丹青塗了一團糟糟的墨團，用行抗議。

再後來，鋪天蓋地的濃煙烈焰中，他掙紮著用小手拼命推著在雙上的滾燙木柱，瀕死的疼痛襲來，他連哭也沒了力氣，那雙稚的眼眸裏滿映著火與黢黑深夜織的絕。

但他活下來了。

闔宮近百人，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。

他至今記得，那個姓崔的瘦小人沖破了濃煙，摟住了他低聲安：“不怕，你以後就是我的兒子。”

——可後來也死了，為了護他，一樣地死在烈焰炸中。

捂住他小的雙眼，一貫溫地說“不要看……”

可是，肢崩開時，濃稠的鮮濺落下來，濺得他滿滿臉。

他是沒看見，但那些痕跡永遠烙印在他上了。

時隔多年，細細回想，竟還是第一次有人想知道他的年。

謝明翊垂下眼，闔上眼簾，慢慢回味方才品嘗的甜。

暗幽深的黑夜之中，他不想放開這僅有的一點樂趣和滋味。

但……仍是對他沒有真心。

無所謂，他不在乎。

呵，他也不需要在乎。

這世上也曾有那麽多在乎他的人——

可是，都死了。

第二日，賀祈年循例來東宮請平安脈，長順領著他去看衛姝瑤。

衛姝瑤哈欠連連，手腕隨意搭在墊上。

賀祈年見眼底一片淤青，以為是暢春園的案子嚇壞了，取了帕子放在腕上，將手指搭上去，才低聲開口說話。

“在下先前說過，姑娘想要子康健，還得紓解心思，做憂慮。暢春園的案件已經告破，姑娘不必再擔心了。”

衛姝瑤頷首。

末了，想起昨夜謝明翊的反常，眉心輕蹙，遲了一瞬，才小聲問道：“賀太醫，我想問你一樁事。”

“但說無妨。”賀祈年淡淡一笑。

衛姝瑤眨了眨眼，悄聲問：“一般來說，男子大多想收到什麽樣的禮？”

賀祈年面一僵，愣了下才又笑著問：“姑娘是想給誰送禮？”

衛姝瑤也不便如此直白說想討好太子，只得繞著彎，含糊問道：“嗯……譬如賀太醫想要什麽呢？”

賀祈年搭在腕上的手指微頓，眉眼平和，笑道：“但願世間人無病，寧可架上藥生塵。我沒有什麽世俗的祈盼，若診治的病人早日康複，對我而言便是最好的賀禮。”

衛姝瑤“哦”了一聲，追問道：“賀太醫會喜歡醫書嗎？”

賀祈年擡起眼來，著衛姝瑤，展微笑，“姑娘深諳投其所好之理。”

衛姝瑤方才莞爾，心想自己這方向是對了。

又隨口扯了幾句，詢問賀祈年離開曲州已經兩年有餘，是否要回千花谷探親看他的師父賀春水。

賀祈年偏著頭，正收拾著東西，聞言笑道：“姑娘冰雪聰明，”

衛姝瑤便知道了，謝明翊是打定主意要徹底置徐家，是故他邊暫且得空放賀祈年回去，不必跟隨他邊了。

“若是你回去見到賀神醫，煩請替我多道謝。”衛姝瑤最後又補了兩句，

賀祈年應了聲才離開，衛姝瑤也振作了神，想著今日正好要出去燒紙錢，順帶去外面買些小玩意兒，看哪個能謝明翊的眼。

午膳後，便喬裝小宦，隨同梁錦一同出了宮。

梁錦雖然來京城不過半年，對京城各路地界倒是輕車路。

二人繞過小巷子，忽然看見拐角疾奔過來一道人影。

衛姝瑤心下一驚，下意識拽住了梁錦的袖子。

那倉皇逃跑的人影，竟然是雲舒。

後跟隨者一衆兇神惡煞的人，似乎想要攔住，目兇殺氣凜冽。

追在最前面一個闊面大耳的男人手中揮舞著長刀，猛地手揮舞砍向雲舒的嚨。

雲舒反應極快，下腰一仰躲過一擊，接著借力翻踢回去，一腳卸掉了對方的長刀，旋即飛上前，雙臂扣住對方腦袋，幹脆利落地絞斷了那人的脖子。

又兩人沖上前來，當即抓住雲舒的手腕，想擰斷的胳膊。雲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，擡手反扣，遏制了對方的攻勢，而後雙飛旋，狠狠踢向對方的腦袋。

衛姝瑤甚至沒看清如何起落地，只聽聞“咔嚓”兩聲脆響，那兩個壯漢已經了腦袋，直直倒地。

巷前湧進來更多的人，雲舒在狹窄的巷子裏飛旋踢，行雲流水，過招之間皆是殺招。

好似很習慣這般的打鬥，手幹淨利落。

只是，對方越來越多，前赴後繼連綿不斷似的堵上來，眼見雲舒的力漸漸不支，作也慢了幾分。

衛姝瑤倒吸一口氣，梁錦將護在後慢慢後退，生怕那邊的打鬥傷及。

可二人也出不去了，除非替雲舒解決了眼前的包圍之勢。

梁錦正猶豫著，要帶著衛姝瑤往回走，卻被忽然小心地扯了扯袖子。

“要不……幫幫？”

梁錦蹙眉，他雖然也知道雲舒的份，但主子的命令是保護衛姑娘，他本來也犯不著摻和雲舒的事。

那廂，雲舒已經陷了重重包圍，面掛了彩，正在低聲息，鬢角滿是薄汗。

衛姝瑤咬了咬，推了推梁錦，“你去吧，我躲在這裏，不會有事。”

那邊又傳來雲舒的一聲痛呼，梁錦終究還是上前，掌心旋出一柄短刃，殺了進去。

衛姝瑤躲在後面的雜堆中，張看著前方戰況，掌心都沁出了薄汗。

後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。

男人的聲音在耳畔悠悠響起，骨節分明的手指倏地扣住了的手腕。

“嘖，怎的還是這般喜歡管閑事。”

這章已經努力暗示謝一的世了，有沒有人猜到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