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奔

衛姝瑤走在幽深狹長的小巷裏。

繁華京都裏這些污水橫流的小巷，就像是華袍被掀開後裏面惡臭不堪的腐。

錯綜複雜的小巷裏，四散落著髒污的東西，爛菜葉子，破碎的片……牆壁上斑斑跡和刀痕隨可見。

群的蒼蠅在一灘不明分的水漬上飛舞，那一小塊窪地在春日的暖下折出盈盈亮，莫名人到窒息。

從來沒踏足過這種地方，屏住呼吸，本能地繞開那些泥濘不堪的地面。

倒也不是氣，只是覺得陌生。

前面不知是誰在焚燒雜，煙氣熏得眼睛發疼。

衛姝瑤微微回頭，看見後的男人依然不不慢地跟著。

半個時辰前。

那人俯在耳畔出聲時，就聽出來了，是那日在暢春園脅迫過的那個男子。

衛姝瑤當即就想原地遁走，但對方作比更快，迅速擒住了的手腕，反扣在後。

“別過去，你是想救嗎？”他嗓音依然溫和客氣，卻起了一皮疙瘩。

衛姝瑤這才知道，原來是這人在追殺雲舒。

很想辯解自己只是路過，可梁錦已經應了的懇求上前。

那邊打鬥越打越兇，梁錦手雖然不錯，但他們終究只是兩個人，寡不敵衆漸漸落了下風，梁錦幾次想要拉著雲舒突圍都失敗了。

衛姝瑤心急如焚，想到後這男人還沒出手，愈加忐忑。

“我、我上次救了你，你可否饒他們一命……”只能竭力遏制住心底的恐懼，勉強開口。

男人頓了一下，沉默半晌，才點了點頭。

衛姝瑤悄悄舒了口氣。

就在這時，突然覺得後一冷，那人冰涼的手腕住了的後頸。

本能地想要掙，將將側，對方出手迅速出了一暗針，抵上的咽。

淬毒的銀針鋒銳尖利，森冷寒意刺得頭皮發。

“您、您剛才不是……”

他怎能出爾反爾！

男人上的茶香氣悠悠飄過來，鑽進鼻息。

“想請姑娘喝茶，不知姑娘可否賞臉？”他嗓音緩緩，甚至含著一點笑意。

衛姝瑤實在不想和這人打道，全上下無一不繃著。

“新得了一罐君山銀針，無人同鑒，怪可惜的。”

看不見男人的表，只從他如常的語氣裏聽出兩分惋惜。

前面纏鬥火熱朝天，他卻全然置事外，竟還有心思“禮貌”邀請品鑒茶葉？

……真是個怪人！

衛姝瑤顧不上和梁錦使眼，只能咬牙，跟著他慢慢後退。

那鋒利的銀針可還抵在脖頸上呢。

徹底離開那片打鬥的小巷後，男人終于收起了銀針，與并行。

直至這時，衛姝瑤才得以看清對方的模樣。

男人約莫二十七八，量拔，穿著一絳紫衫，腰間束玉帶，手上戴著墨黑綢護腕。

他生得面容溫潤，神沉穩，那雙桃花眼似月牙兒微微垂下，不帶毫盛氣淩人。

若不是他剛剛才收走了威脅的致命暗，幾乎要以為對方是個斯文儒雅的士族公子。

不同于謝明翊的笑意不達眼底，他沖笑的時候，是毫無半分警惕的溫和模樣。

偏他兩次脅迫時，那般果決兇殘，與他微笑時的雲淡風輕格格不。

衛姝瑤踩在崎嶇不平的路上，心裏開始琢磨。

雖說悄悄沿路做了標記，希梁錦後能尋到。但這樣跟著他走自然不是辦法。對方不知來路不知目的，但他會追殺雲舒，料想必定是謝明翊的仇敵。

現下他或許只是把自己當東宮的小宮婢，等他知道自己的份……

衛姝瑤剎住了腳，餘瞥了邊男人一眼。

拼命掐著掌心，好讓自己冷靜些，才小聲開口問話，“要走去哪裏？您不在前面帶路麽？”

不知是否因為回眸時表過于無辜，他神微微一怔。

“喝茶自然是去茶樓了。”他笑了笑，眉目溫和。

衛姝瑤滿腹疑，覺得這人更奇怪了。

但沒有再多話，垂著眼，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。

寧王謝鈞擡眼，饒有趣味地看著前面的安靜前行。

纖瘦窈窕，緞似的墨發在暖下泛出潤的亮澤，出的半截雪頸細膩如瓷，與這污穢的小巷如此格格不。

起初，謝鈞沒有認出衛姝瑤，他只知梁錦護著的人對謝明翊而言必定重要，故而捉了來。

等他認出之後，頗有些慨時運之好，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，得來全不費工夫。

然而……這小丫頭好像對他一無所知，甚至不知道他是誰。

為了避人耳目，他刻意選了這條路。但一路走來，謝鈞細細觀察，卻發覺冷靜得超乎尋常。

不，與其說冷靜，不如說毫無掙紮。就這樣束手就擒，直接妥協了，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。

謝鈞了下，將視線移開——

嘖，有點無趣。

幽長的小巷終于走到了盡頭。

烏雲慢移，遮住了春日。迎面吹來微涼的冷風，衛姝瑤忍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
他們走到了一條混無比的街道上。

街道兩旁遍布賭坊、勾欄、酒館……嘈雜的人聲時而尖銳時而怒喝，攪得空氣都發悶起來。

這裏既沒有自見慣的鮮亮麗，也沒有曾去過的平民坊間的安詳寧靜，像是被剖開的另一層世界，是鮮花滿布之下的骷髏坑底。

衛姝瑤怔愣了片刻，半天沒回過神來。直至看見謝鈞先一步往前邁步，才斂了心緒，連忙跟上去。

路邊的行人和乞丐朝他們投來赤/的視線，衛姝瑤看見有的人泛黃枯瘦，有的人目呆滯，還有的人頂著蓬蓬的頭發，從破爛的服裏面虱子出來吃。

路過一個醉醺醺癱在地上的酒鬼，小心過他攔路的小，聞到濃烈的刺鼻酒氣，。

衛姝瑤皺了皺眉，再往前走。聽見有人在吆喝賣小孩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和高聲談還價的聲音混雜一片，讓耳嗡嗡直跳。

謝鈞領著繼續往前走，不曾停留。

他們穿過髒的街道，又繞了幾個拐角，才在一幢古樸素雅的小院前停下。

門前守著的人見到謝鈞，躬迎著二人。

衛姝瑤跟著謝鈞往裏繼續走，迎面撲來悉的陳設氣氛，擺設奢華高雅，閬苑致宛若天工。

這院落幹淨得如同跌落泥濘的一片薄雲，與方才見到的種種形如此強烈的對比，一時令到無比虛妄。

“知道這是哪兒嗎？”謝鈞嗤笑了一聲，擡手指了指院落湖心亭裏垂落帷幔，“認得那些人嗎？”

衛姝瑤詫異道：“我連您都不知是誰，怎會知道他們？”

謝鈞擡手讓走過去兩步，衛姝瑤順著他的視線看去，一時怔住。

遙遙去，便見幾個錦華服的男子正坐在湖心亭裏，喝酒賞樂。

幾個貌子神麻木地在旁服侍，其間有人歌舞，有人半跪在地上侍候。

然後，便見一人招呼人上前。

衛姝瑤蹙起眉頭，不想看見那等齷齪之事，卻突然被後的男人扳了下子。

他雙手沉沉在肩上，嗓音倏地變得冷漠：“看著。”

下一瞬，衛姝瑤目睹了平生所見最為惡心的一幕。

那大腹便便的錦男子，扳著人的臉，掐住的下，迫使張開了。而後，將口中髒污盡數吐了進去。

衛姝瑤幾作嘔，拼命咬著牙關，攥的拳頭都在打。完全是憑著一求生的意志才避免吐出來。

偏生這時候，後的男人還在聲地為解釋：“認出來了嗎？那是吏部侍郎和兵部尚書。”

“那幾個姑娘是掖庭的罪奴，被他們想法子帶出宮的，原是得罪過他們的僚家眷。”

“北線敵軍境，他們在此尋歡作樂。你猜，批下去的軍餉都去了哪裏？”

“這大魏，早爛了。”

衛姝瑤強忍住胃海翻騰，眼前有點發暈，脊背始終繃得甚。

不知對方為何要著看這些，又為何突然和說這些話。

謝鈞將子扳過來，垂眸看著，他微微彎起笑眼，輕聲問：“你依附的太子殿下，為何準許這群人蠅營狗茍？”

“是他無用呢？還是他本沒想過收拾？”

他盯著姣好的容，玉瓷般細膩的面頰，看咬著牙，抿著，一語不發。

愣愣的，一不，確實被嚇傻了。

整個人仿若一朵被霜雪凝結的海棠，僵得堪比石塑。

謝鈞想知道，這小丫頭會不會嚇得直接哭出來。

三下？十下？還是……

沒等他數到十，眼前那看似弱的小丫頭忽然挪了挪腳。

接著——

跑了。

衛姝瑤沒命地朝前狂奔，徑直奪門而出。

已經很久沒有到這樣迫的生命危機了。

背後，男人的影在近。

無暇顧及髒，拖住大道上攤販的東西，悉數往後推去。腳上也被纏住了髒的布條，裳被鐵刺勾住，勾得趔趄了兩步。

男人影越來越近。

不知是不是天氣驟然轉冷的緣故，冷風吹得骨子裏都發。

頭皮發麻，一把扯掉布條，索甩了礙事的外衫，只著中，疾沖往前。

幾乎是丟下外衫狂奔離去的一瞬間，謝鈞出了訝異的神，繼而轉了淺淡的微笑。

他本來就不想殺，只是想抓住，以為餌，讓的兄長為自己所用。

但現在，謝鈞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。

好像，還有意思的。

謝明翊從詔獄出來的時候，天陡然轉暗，暴雨將至。

他到了聽雨樓，坐在二樓著樓下車水馬龍，若有所思。

他慢悠悠挲著指間的瓷勺，一下一下磕著碗壁，攪得起了漣漪，才擡腕遞了一勺酸梅湯口。

唔，不夠酸，也不夠甜。

沒有昨夜喝的那碗好。

他慢吞吞喝著，問等候在一旁的羅淮英，“劫獄的人盯住了嗎？”

那夜文華殿失竊，對外雖說沒丟什麽，實則丟失了詔獄的地圖。

或者說，謝明翊故意放水讓他們拿走的。

寧王回京籌謀之事，謝明翊早已得了線報。

只是，北狄細作那邊小作不斷，擾得他厭煩，令他不得不再分心思理這廂。

此次索一齊滅了個幹淨。

羅淮英稟報說：“劫獄的人帶走了鄧衍和衛濛，探子們正尾隨他們暗地前行，務必會找出寧王藏匿之地，將逆賊一網打盡。”

謝明翊神淡淡，“哦”了一聲。

他沒料到寧王會想帶走衛濛，不過此次布置的人手衆多，應當不會出岔子。

甚至雲舒說要替他先行暗中去清寧王居所，他也應允了。

但半刻鐘後——

雲舒攙扶著梁錦蹣跚上樓，謝明翊眼皮子幾不可察地又跳了一下。

衛姝瑤不知自己跑了多久，那條街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似的，步履不停，一直狂奔，路上幾次險些摔倒。

可不敢半分停留，即便不小心摔了，也立即爬起來，七拐八繞地朝遠繼續奔去。

只要能擺後那個怪人……

天邊驟然響起驚雷，紫電劈開蒼穹。

被驚得腳步一頓。

勉強回頭，看見後已經沒有人跟上來。

那男人是被甩掉了嗎？

衛姝瑤扶著牆，氣籲籲，只覺得渾要散架了。

慢慢順著記憶，往皇城中央走去。

剛走過那條街，卻在這時，胳膊倏地被人拉住。

猛地回頭，看見馬車上下來一個錦男子，正是先前在湖心亭看到的那惡心的兵部尚書。

“喲，這不是衛家千金嗎！”

新上任的這位兵部尚書，原先是徐相門生，如今徐相落難，他早就背主摘得幹幹淨淨，靠著討好皇帝暫且坐穩了這位置。

衛姝瑤神驚恐，拼命去掰他膩的手指。

兵部尚書喜出外，肆無忌憚上下打量著衛姝瑤，那目太過明目張膽，惹得反胃。

“來人，把捆起來帶走。”兵部尚書吩咐後的小廝上前。

他直接握了衛姝瑤的手腕，拽住了。

他上酒氣熏天，拖著往旁邊的勾欄裏走。衛姝瑤被他扯得跌跌撞撞，連鞋子都掉了，腳後跟蹭在臺階上，磕得劇痛。

兵部尚書大笑著同坐在勾欄裏飲酒賞樂的其他幾位同僚招呼，“看看我捉到了誰！這可真是蒼天眷顧！”

衆人看清了衛姝瑤，皆是神震驚，竊竊私語，而後上來恭賀兵部尚書，紛紛道喜他要升遷。

衛姝瑤疼得齜牙咧，只恨自己手無縛之力，否則必要同他們同歸于盡！

卻在這時，一道人影踱步進來，扣住了衛姝瑤另一只胳膊。

“放開。”謝鈞眉眼微擰，緩聲開了口。

衛姝瑤錯愕擡眼，看清是先前想帶走自己的那個男人。旋即又閉了眼，心底的弦幾乎要崩斷。

前有狼後有虎，如何是好？

不等兵部尚書出聲問話，一支羽箭倏地中了他的眉心，他毫無征兆地倒下去，握著衛姝瑤的手指就這樣松開了。

這次，聲音比方才的更為冷冽，殺意翻騰——

“放開。”

衛姝瑤怔愣向門口。

而後，便看見再悉不過的一雙清冷黑眸。

謝明翊緩緩放下手中長弓，反手“錚”地出劍來，拖著劍一步一步緩步前行，惻惻過來。

那道冷的目，最終落在謝鈞攥住衛姝瑤胳膊的那只手上。

“嬋嬋，到孤的邊來。”

謝一：老婆，是我的！（咬牙切齒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