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

戰局的頹勢是不可逆轉的。自尚存戰死之後, 并州遲遲打不下來。時間長了，逡巡在并州城下的將士們便人心浮起來。大裕的兵馬節節敗退，從并州城外三十裏漸漸退至七十裏。

又下了兩場雪, 并州城中的守軍趁著雪後，路面尚未凍冰的日子, 突然大開城門，夜襲城外的大裕之軍。從左翼再到後翼, 大裕的將士像是一團松散的雪，七零八落地四散逃竄。除了戰死的、被俘的, 活著的餘下不過千人。

這一千人聚在一起, 想到的卻是回了長安也不見得能有個善終, 索一起降了。

半個月後，安州亦被齊桓的人馬攻占。

長安城裏的空氣抑死寂, 薛伯彥尚且在安齊楹：“不論是長安城, 還是長安城外的豪強們，依然在支持著陛下。”

利刃在頸, 人人自危。

齊楹坐在案幾前, 倒是分外平靜。

“對他們來說, 誰做主子不是做？投靠誰對他們而言還不是一句話的事。他們幾大士族在長安待了兩三百年，哪個做天子的也會對他們禮遇有加。他們其實有很多退路，而朕不行。”

“陛下何必說喪氣話，還沒到那個時候。”薛伯彥到背著手立在窗邊, “臣不相信齊桓能攻到長安，既然咱們已決意不去議和，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間, 臣會為陛下戰至最後。”

薛伯彥是掌控不了齊桓的，齊桓邊的良臣越來越多, 而齊楹是他一手推上來的，黨羽早已經被薛伯彥所剪去。他想要做無冕之王的願，也只有在齊楹邊才能實現。

齊桓想攻打長安，為的是奪回屬于他自己的江山，其實也算是師出有名。

而齊楹這邊對齊桓下手，聲勢上到底弱了兩分。

薛伯彥將人一腦的遣到南邊去，衛軍的人心已經散了，再加上齊桓那邊軍心大盛，衛軍的一萬人都打不過齊桓的兩千人馬。

齊楹開始不管朝堂中的事，將攤子丟了給皇後。

大臣們起初都有不滿，可皇後是薛伯彥的侄，他們又怕不滿的聲音太大，惹得薛伯彥不快。所以都按著子將國事一五一十地報給執聽，好在他們漸漸發現，執并不是個剛愎的人，不僅能聽得進大臣們的勸誡，遇到難以定奪的事，也不會急于下個結論。

薛伯彥忙著兵事騰不開手，皇後的作用漸漸大了起來。

一場雪塌了長安城的一座佛寺，也是皇後親自過問，還在寺門口搭建了粥棚供百姓自取。皇後是天神菩薩下凡，是兼濟天下的神。而齊楹卻漸漸失了民心，有人說他只顧尋仙問道，有人罵他急功近利只想著皇圖霸業。

齊楹并不在意這些謾罵，坐在椒房殿的西窗前，他擁著錦衾，耐心地對執講不懂的國政。外面寒風凜冽，殿中點了幾個炭盆爐火，溫暖得如同春天一般。西窗前的多寶閣上擺著兩個細白的玉瓶，著兩枝紅梅。

雪照紅梅，當真是極的意頭。

“價飛漲是因為戰事。戰事不平，價便會一直漲下去。因為有地方豪強想要奇貨可居，他們千方百計的囤積糧食布匹，因為戰爭最缺的也是這些補給。除此之外，郡國之間、各州之間都開始劍拔弩張，都怕別人占了自己的便宜。”齊楹拉著執的手，在手背上輕輕拍了拍，“明日朝會時，你說你決定要開國庫，先將往年囤積的糧食以市價賣出去，再給衛軍每人發十兩金，讓他們安心打仗。至先把長安和長安周邊各郡的民心穩住，不能從裏敗壞起來。”

執拿著筆在紙上記錄，齊楹仰著臉靠在榻上，烏發垂逶，宛若是碧玉妝的人。

拿起另一本折子，低聲對齊楹說：“這是諫議大夫的辭呈。”

諫議大夫名趙粢，蜀中人，來長安已經快二十年了，蜀中早已沒了親人。

這陣子收到的辭奏疏不下十道，齊楹命執著不放。

他不是不讓他們走，而是此刻走了，只怕會一呼百應，他不想讓執無人可用。

想了想，他來張通：“把趙粢拖出去砍了，說是朕的意思。”

執愣住了：“陛下……”

趙粢其實不是什麽壞人，做文臣的哪個不是人不為己，齊楹等張通走了，才對執說：“朕不能讓他們走，至不是現在走。齊桓的人還沒兵臨城下呢他們就開始各謀生路，若真有一天齊桓來了，豈不是要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不戰而逃？”

他拿著自己的印，遞給執：“餘下那幾本，你挑兩個人，許他們回鄉，餘下的那些你要在朝堂上告訴他們，說是朕不許，別的話一概不說。”

“陛下為何不惜自己的名聲了。”執拿著那枚印章，遲遲下不了手。

齊楹笑：“朕怎麽不惜了，朕原本就是這樣的。”

“陛下明知道解決對策，卻把贊譽之聲留給臣妾，自己只罵名。”執兩只手握著齊楹的手臂，緩緩將自己的頭上去，“臣妾不想這樣。”

齊楹沉默了。

執在他懷中悶聲說：“陛下，你別這樣。臣妾看不您的心思，卻常常覺得不安。”

的頭發得像個小孩，又黑又，上去絨絨的，像是春天的沃野。

齊楹莞爾：“朕不會害你，你別怕。”

他將執拉起來，和自己一起坐在榻上，又將錦衾裹住的子。

錦衾中滿是齊楹上的味道，溫暖又安靜。窗外還在下雪，簇簇的雪聲紛紛揚揚地灑落在烏桕樹上，照得外面越發的明亮了。

“執的生日是三月初二，是不是？”齊楹將摟在懷裏，“還有一個多月。”

執輕輕嗯了聲。

“想要什麽禮？”齊楹欠去找的，淺淺吻過後和臉著臉，這是個極盡親昵的姿勢。

只是國事得人不過氣來，執被他吻得有些，低聲說：“陛下送什麽，臣妾都是喜歡的。”

齊楹的牙齒輕輕咬了咬的耳垂：“小君，不管到了什麽地步，到底有沒有山窮水盡，都要記得好好吃飯，好好睡覺。現在是這樣，以後更是這樣。”

執窩在他懷裏沒有說話。

張通在地罩前站著，手中端著一碗藥：“陛下，藥好了。”

“拿來。”

執從榻上站起給張通挪開一個位置，又忍不住問：“陛下不是子早就好了，怎麽還是這樣不停地吃藥。”空氣中彌漫著苦味，執淺淺皺著眉，溫聲說：“能不能臣妾瞧瞧，徐醫正到底給陛下開了什麽藥？”

齊楹端著藥碗喝盡，放回到了托盤上，啪嗒的一聲。

“不過是一些太平方，你別那麽張。”他低低地短促地笑，擡手著執的頭發：“下回徐平來給你一脈，給你也開些苦藥湯，看你還會不會嘲笑朕。”

他語氣一如既往，甚至像在開玩笑，只是有什麽東西從執腦海中過，快得抓不住。

*

半個月之間，逯州、欽州接連失守。

照這個速度下去，最多一個月，齊桓的兵馬就能打到長安。

齊桓又派了使臣來見齊楹，這一次，他們會晤的地點就在承明宮的正殿裏。

使臣知道齊楹看不見，所以他把齊桓讓他轉告的話，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。

“齊楹，我與你雖不是一母同胞，但這些年來稱得上一句兄友弟恭。你如今在長安的每一天都不得不薛伯彥擺布，我知道都并非你所願。是薛伯彥此人橫亙在你我兄弟之間，他挑唆我們兄弟離心，又利用你的威勢而縱容長安乃至整個大裕不安，我敬你為兄長，也深知你的為難之，希我們兄弟一心，可以掃清朝中佞，使得天下重歸河清海晏。”

“我昔日之諾依然奏效，你若能將薛伯彥的人頭奉上，我仍許你做萬戶侯。”

使臣的語氣沒有分毫的抑揚頓挫，說出的話也毫無。

齊楹卻能聯想到齊桓說這話時原本的語氣。他這話看似謙卑，甚至算得上是兄友弟恭，但在齊楹耳中，齊桓已經是穩勝券了。

他一如既往的高傲自負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。

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，畢竟他從一出生就被立為了太子。衆星捧月一般長大，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。不論是天下，還是人。

薛伯彥的人頭。

齊楹呵地笑了一聲，那天晚上，他把方懿和了過來。

開頭第一句便是：“朕要薛伯彥的人頭。”

方懿和霍然變：“陛下，這……”

齊楹輕輕擺手，示意他不要張。

“這件事，朕親自來做，不要沾你的手。”他頓了頓，“薛伯彥死後，很多事還要你來善後，你不能被薛氏一族記恨上。”

聽齊楹的口吻，他似乎并不是頭腦一熱，方懿和也漸漸冷靜了下來。

“陛下想如何做，依臣看，不如先以皇後的名義來請薛伯彥宮。”

齊楹聞言輕輕搖頭：“朕不會利用皇後。不能，也不想利用。”

他靠在椅背上，淡淡開口：“薛伯彥死了，他的勢力勢必要由他的兒子們瓜分，群龍無首之際，你們更容易從他手中奪權。怎麽做，最近朕會琢磨一下，回頭人寫下來拿給你。”

這些話聽得方懿和有些不安：“陛下，那您自己呢？”

“不必擔心朕。”齊楹彎，“朕也有自己的退路。”

外頭的雪已經停了，偶爾有寒的聲傳來，帶著孤獨的哀戚。

萬戶侯？齊楹不置可否的一笑，這三個字從他心頭過，連分毫的漣漪都沒有留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