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秒。

兩秒。

酒吧里回著詭異的寂靜，而后，不知是誰的酒杯磕到桌面。

一聲脆響，隨即，一片喧囂。

男人們蜂擁而上，把走下舞臺的許知韻圍在中間，爭先恐后地往手里塞著名片和寫著聯系方式的餐巾紙，像求偶期的公孔雀。

終于，嚴聿蹙著眉，忍無可忍地撥開躁的人群，扣住了那只滿是名片的手。

半路殺出個程咬金，許知韻愣了一下。

第一反應是手去接那人要遞來的聯系方式，可是率先目的，是商務腕表和高定西裝的袖子。

心頭狐疑，許知韻順著那只手臂看過去——

威爾士親王格領帶、工工整整的溫莎結……往上，是那對簇的眉頭和微微賁張的咬。

嚴聿？

怎麼會……是嚴聿？！

腦海里冒出這兩個字，酒就已經醒了一半。

而嚴聿一言不發，頂著張沉沉的臉，拉著許知韻就走。

許知韻還沒反應過來，整個人就被拽得趔趄著，一路給扯到了夜店外面。

大門砰訇關上，夜風吹散了音樂和人聲，許知韻總算是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，眼前的嚴聿并不是喝醉后的幻象。

他神郁，臉頰因為咬的牙關而翕，許知韻知道，這是他強忍緒的樣子。

“許知韻。”嚴聿用力把人提到跟前，語氣冷地質問：“你到底在做什麼？”

“做什麼？”許知韻笑，“我都到酒吧來了，我還能做什麼？”

“出什麼事了？”

突如其來的問題，讓許知韻有一瞬失神。嚴聿低了聲音，可強勢的態度和語氣，更像是來自上司的質問。

“你剛才沒聽到嗎？”許知韻有些驚訝，“如果你沒聽到的話，我可以再重復一遍，簡單來說就是，我覺得我可能被甩了，所以想喝點酒找個男人開心一下。哪里聽不懂？”

“你知道嗎？”嚴聿把拽得死，眼神犀利得像要殺人，“大概足夠了解你的好，就是知道你每次口是心非找借口的時候，是什麼樣子。”

“什麼樣子？”許知韻反嗆，眼睛里帶著譏諷的笑意，“當了幾個月同事，你不會真就覺得自己足夠了解我了……”

“是因為麗薇拿走了莎士比亞戲劇節的項目。”

單刀直的挑明，用的甚至都不是疑問句。

許知韻被那句話扎了一下，卻還是逞強地扯出個笑，“哦，是麼？那恭喜了。”

甩開嚴聿的手，轉就走。

“許知韻。”

后的人再次住了。

腳步遲疑一瞬，聽見嚴聿冷漠又刻薄的聲音，“別裝了，你這樣有意思嗎？不過是丟了一個項目而已，值得你崩潰這樣？”

有意思嗎？

雖然早有準備，但許知韻還是被他的態度刺了一下。

其實在嚴聿問出這個問題之前，許知韻也這樣問過自己。

答案是沒意思。

覺得特別特別的沒意思。

許知韻不是個心狹窄的人。

以至于在看到了麗薇的經歷之后，甚至覺得心服口服。因為無論從教育背景，還是項目經歷來說，麗薇都太優秀了。

這樣的優秀絕對、純粹、不參雜質，是足以讓塵莫及的程度。

就像乞丐只會盯著同伴掌心多出的銅板，卻不會去惦記國王的皇冠。

許知韻連嫉妒都做不到。

忽然想起有一年，自己因為要考高翻院，湊錢去上海學習。

上海的房租貴得離譜，費了好大的勁，才找到一間價格和位置都合適的地方。

是一個仄的地下室。

空氣里散發著的霉氣，放下了床，再放一張書桌都會顯得擁。

唯一的窗戶，是靠近天花板的一個長方形孔。過它，可以看見路面在頭頂鋪開。偶爾有路人經過，他們的腳底會從的頭頂踩過。

那時候的許知韻全心都在學習，并未在意。可如今想來才驚覺，人和人的差距，原來是這麼直白又殘忍。

點起腳尖才能看到的天花板，卻只是別人的踏腳。

所以，努力的意義是什麼呢？

是甲方無聊的時候，可以被拉出來表演，為他們助興，讓他們開心嗎？

生平第一次，許知韻開始對自己長久以來的價值系產生了懷疑。

考證書，做實習，想方設法賺學費的同時，也沒有放棄學業，是高翻院的專業績第一名。

可是這些曾經拼命握到手上的籌碼，現在看來，似乎本什麼都不是。

緒哽在頭，許知韻知道自己紅了眼鼻。

強忍著，抬起手臂擋在了額前，“對你來說，那只是一個項目，對我來說，那卻是我用了十八年才能抓到手里的機會！我不是不服氣，我也不是輸不起！我知道Fiona的決定于公于私都沒有錯，可是我……就是好難過。”

到底是喝醉了，被自己三兩句話就說得潰了底線。

緒像失修的河堤，一線裂口就換來滔天的委屈，眼淚就再也止不住。

嚴聿愣住了。

他向前一步，手想摟住，可那雙手卻在半空中握了握拳，又放回了側。

“可你有沒有想過，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？小時候你那跟我較勁的野心去哪里了？”

許知韻抹一把哭腫的眼睛，“不是所有

人都像你一樣，摔倒了有人扶，淋雨了有人擋！我甚至不敢打電話跟父母抱怨！小時候，就算他們天天打擊我，說我不如你，我也從沒有這麼想過。可是現在……”

“嚴聿，我后是空的，沒有人接著。所以這樣的我，到底能拿什麼底氣去承接自己的野心啊？！我不是嫉妒麗薇，我只是討厭現在的自己，討厭我這副得不到，卻又不甘心的樣子！”

眼淚洶涌，止也止不住。

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去維持僅剩的面了，可為什麼嚴聿還是不肯放過？

他真的是，太討厭了！

胡地抹著眼睛，轉往酒吧里走。手腕被扯了一下，嚴聿從后拉住。

“你干什麼？！”

許知韻與之對抗，剛才抓了一手的名片和紙巾就飛了一地。

嚴聿的眉眼郁無比，死死地攫住，抓著的那只手背繃，青筋凸起。

他不說話，以一種蠻橫的姿態拽住許知韻，把人往他的車上帶。

“你放開！我不可以難過嘛？我找個理由讓自己開心，難道犯法了嗎？！你以為自己是誰啊？憑什麼管這麼多？！嚴聿！你混蛋！！！”

酒和緒上頭，許知韻哭得像個撒潑打滾的孩子。

忽然，逮住他的手，送到邊就是一口！

十的力氣，有咸腥的味道在齒間漫開。

周遭過于嘈雜，不確定嚴聿有沒有出聲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他沒有放手。

一只灼熱的大手上后脖頸。

許知韻愣了一下，反應過來的時候，自己已經被人桎梏著，抵在了黑賓利的車門上。

溫熱的呼吸迫近，是悉的薄荷和檸檬。那只大手牢牢扣著的脖子，讓彈不得。

同時也一下一下，極盡溫的，像在安一只緒應激的小狗。

“看看人家嚴聿……”

“就這種程度的比賽，嚴聿閉著眼睛都能拿第一……”

“這次只是幸運……”

是的，在父母眼中，永遠比不過嚴聿。學業比不過，事業比不過。

現在，居然連打架都比不過。

滿腹的憤懣和委屈突然決堤。

許知韻簡直不明白為什麼。

為什麼從小到大，每一次這種狼狽的時刻，嚴聿永遠都不會缺席？

而且，他憑什麼來管？

他當自己是誰啊？！

然而嚴聿沒有松手，反而垂眸攫住的眼睛。

他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聲音里的微，但側頰上賁張的咬卻出賣了此刻真實的緒。

“你冷靜一下……”

周遭的嘈雜消失了，除了腔里那顆砰訇的心臟。

許知韻撐起上，用目前唯一能的腦袋，堵住了某人的喋喋不休。

世界終于安靜了。

這不是一個間意繾綣的吻，帶著故意的激怒和招惹，許知韻發狠地糾纏，牙齒磕到，蹭出淡淡的腥。

嚴聿并沒有因為這個冒犯的吻放開，反而用一種怪異的、憤怒的、許知韻也看不明白的眼神注視著。

“許知韻。”

沒記錯的話，這是今晚嚴聿第三次這麼連名帶姓地。

而且這一次的語氣，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可怕。

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？”

做什麼做什麼？

反反復復地確認，當是個沒有自己思考能力的白癡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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