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水推開門時，看到的就是一室空曠。

這里是葉弈墨母親名下的一頂層公寓，剛剛從別人手中拿回來。家還沒來得及搬進來，巨大的落地窗將黃昏割裂塊，投在潔的地板上，像一幅冷調的象畫。

葉弈墨就坐在地板中央，邊攤著幾份文件。那本磨損的速寫本被放在膝上，翻開著，卻又沒有在看。

“小姐。”江水開口，打破了這里的死寂。

沒有，仿佛沒有聽見。

江水徑直走到面前，將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放在邊的地板上。作干脆，沒有半點猶豫。

“‘刀疤強’死了。”

這幾個字終于讓有了反應。緩緩抬起頭，臉上沒什麼表，像是在聽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報告。

“怎麼死的？”

“警方報告是吸食違藥過量，意外。結案了。”江水頓了頓，補充道，“我查了，有點不對勁。”

葉弈墨的指尖在速寫本糙的紙頁上輕輕劃過。“說。”

“他死前三天，個人賬戶里收到一筆五十萬的匯款。我順著線查下去，資金來源是一個在開曼群島注冊的空殼公司，經過了七次轉手，幾乎抹掉了所有痕跡。”

江水說話的語速不快，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，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。

“幾乎？”葉弈墨抓住了這個詞。

“我找到了最初的轉賬指令。來自一個加賬戶。”江水從文件袋里出一張打印的單據，遞過去，“這個賬戶的所有人，周琛。”

周琛。

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。不在復仇名單上的任何一個位置。

葉弈墨沒有去接那張紙。只是看著江水，等他繼續。

“周琛，三十四歲，明面上是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老板，業務干凈。但暗地里，他是黑道上一個有名的‘清道夫’，專門理一些見不得的麻煩事。”

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空氣流的微響。

葉弈墨問：“他和誰有關系？”

江水這一次停頓了片刻，才吐出那個名字。

“他是黎素秋的表哥。”

黎素秋。

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，猛地捅進葉弈墨記憶的鎖孔，用力一擰。那些早已被刻意塵封的，關于年時期無端指控和辱的畫面，瞬間翻涌上來。

是。當年那個高高在上，用一句輕飄飄的“我看見了，就是推的”，就將打深淵的富家。

在葉弈墨的復仇計劃里，黎素秋的順位很低。只是一個被寵壞的、愚蠢的棋子，是葉南和柳惠茹用來攻擊的第一件武。不配占據太多的力。

可現在，這顆棋子，殺了人。

“為什麼？”葉弈墨終于開口，原本死水般的緒里，第一次出現了一裂痕，“為什麼要殺‘刀疤強’？一個無關要的地。”

“他不是無關要。”江水糾正，“‘刀疤強’，本名李強。十七年前，指認你蓄意傷害黎素秋的兩個所謂‘目擊證人’之一。”

一瞬間，公寓里所有的線似乎都扭曲了。

原來如此。

原來那不是一次臨時的、簡單的栽贓。從那個時候起，一張針對的網，就已經開始編織。而‘刀疤強’，是這張網上最不起眼，也最容易被扯斷的一線。

現在，黎素秋親手扯斷了它。

“在害怕。”葉弈墨站起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。樓下的城市華燈初上，車流像金的，沉默地奔涌。

“是的。你拿回了葉氏，扳倒了葉南和柳惠茹。怕了，怕你會回過頭來，清算舊賬。所以要清理掉當年的手尾。”江水的聲音在后響起。

“所以找了那個‘清道夫’表哥，給了‘刀疤強’一筆錢，讓他永遠閉。”葉弈墨接著他的話說下去，語氣平靜，像在復盤一局與自己無關的棋。

“錢是封口費，也是買命錢。周琛的手段很干凈，偽裝意外，警方不會深究。如果不是我一直盯著所有和當年事件相關的人，這件事就會被永遠埋掉。”

葉弈墨轉過。

“為什麼要親自轉賬？周琛是專業的，不該留下這種尾。”

“賬戶不是本人的，是周琛的。但周琛這樣的人，不會憑空去殺一個對他毫無威脅的小混混。一定是黎素秋給了他足夠的理由和報酬。這條線索，能把他們兩個串起來。”江水解釋道。

“不夠。”葉弈墨搖頭，“沒有直接證據。憑一個加賬戶，扳不倒他們。周琛可以把一切都攬下來，黎素秋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。”

“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？”江水問。

葉弈墨沒有立刻回答。

腔里那個黑般的空，依舊在那里。勝利的喜悅沒有填補它，復仇的快也沒有。但此刻，這個新出現的線索，像一顆投黑的石子，沒有激起回響，卻讓那無盡的虛無，有了一個可以測量的坐標。

以為拼的是母親的產。

以為斗的是葉南和柳惠茹。

到頭來才發現，從十七年前，就活在一場巨大的騙局里。所經歷的每一次痛苦，都不是偶然。

復仇結束了嗎？

不。

真正的清算，才剛剛開始。

“我要你查。”葉弈墨開口，每一個字都像冰塊撞擊地面。

江水：“查什麼？”

“黎素秋。我要從出生到現在的每一件事。見過什麼人，做過什麼事，有什麼習慣，有什麼恐懼。我需要一張完整的、關于的人生圖譜。”

“還有那個周琛。”補充道，“他的生意，他的敵人，他的家人。把他所有藏在影里的東西，都給我挖出來。”

江水點頭。“明白了。這需要一些時間。”

“我等。”

葉弈墨重新走回房間中央，彎腰，拾起地上的速寫本。的手指過封面上已經磨損的皮質，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另一個時空的溫度。

曾經以為，拿回這些東西，就是結局。

現在才發覺，這只是另一個開始。一個必須由親手畫上句號的開始。

“葉先生那邊，你理一下。”葉弈墨頭也不抬地吩咐。

“怎麼理？”

“別讓他死了。”翻開速寫本，停在最后一頁，看著母親那行被淚痕暈開的字。

“也別讓他活得太輕松。”

要讓他活著。

活著看清楚，他當年為了前程和財富所拋棄的、所摧毀的，究竟是什麼。

活著看到，他引以為傲的所謂功，是如何被他親手推深淵的兒，一點一點，全部碾碎。

江水沒有再多問，他拿起文件袋，轉離開。

門被輕輕帶上。

房間里又只剩下葉弈墨一個人。

抱著那本速寫本，重新坐回冰冷的地板上。蜷在巨大的落地窗投下的影里。

這一次，不再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。

像一頭在黑暗中蟄伏許久，終于嗅到腥味的野，正緩緩地、耐心地，睜開雙眼。